範雍渾濁的老眼勉強睜開一條縫,聽著崔?的陳述,臉上卻無半分波瀾。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涼茶,揮了揮枯瘦的手,聲音如同夢囈:
“唉……老了……老了……這些事……聽著就頭疼……崔通判……你……你既已查明……就……就全權處理吧……按律……按律辦就是……莫要……再來煩我……”說罷,竟又合上眼,沉沉睡去。
崔?看著這位形同虛設的知州,心中五味雜陳。失望?無奈?但……更多的,卻是一絲……如釋重負!範雍的“全權委托”,雖顯昏聵,卻也給了他……放手施為的權力!他深深一揖:“下官……遵命!”
崔?查賬肅貪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瞬間傳遍邕州官場!兵馬監押陳曙,更是如坐針氈!軍資庫虧空、修城款失蹤、軍械虛報……樁樁件件,都與他脫不了乾係!崔?的雷厲風行,讓他心驚肉跳!他深知,這位新通判……絕非易與之輩!硬碰硬……恐非上策!
是夜,月黑風高。崔?正在書房內,就著燭火,審閱親信整理出的涉案胥吏名單及初步處置意見。窗外,蟲鳴唧唧,更顯寂靜。
忽聞院門輕叩。
“誰?”崔?沉聲問道。
“通判大人,是卑職……陳曙。”門外傳來陳曙刻意壓低的聲音。
崔?眉頭微蹙,開門。
陳曙一身便服,閃身而入,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容,手中……捧著一個沉甸甸的描金漆盒。
“深夜叨擾通判,實屬不該!隻是……白日裡人多眼雜,有些體己話……不便說。”陳曙將漆盒輕輕放在書案上,聲音帶著十二分的討好,“通判大人……初來邕州,水土不服,又為公務操勞,實在辛苦!這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權當……給大人……買些茶點,消消暑氣……”
崔?目光掃過那描金漆盒,心中冷笑。他不動聲色,淡淡道:“陳監押……這是何意?”
“嗬嗬……”陳曙乾笑兩聲,湊近一步,壓低聲音,“通判大人……明察秋毫!這幾日……查賬辛苦!卑職……看在眼裡,疼在心上!隻是……這邕州……邊地苦寒,人情複雜,盤根錯節。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旺!可……有些事……牽一發而動全身啊!卑職……是怕大人……太過操勞,傷了身子!也怕……這火……燒得太急,燎著了不該燎的地方……”
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掀開漆盒一角!燭光下,盒內……赫然是碼放整齊、銀光閃閃的……十錠雪花官銀!每錠五十兩,共計……五百兩!這……在邕州這貧瘠之地,堪稱……巨款!
“這點……薄禮,不成敬意。”陳曙笑容更盛,眼中閃爍著精光,“大人……在汴京,那是清貴翰林!到了這煙瘴之地……也得……體恤體恤自己不是?該鬆快時……就鬆快些!何必……事事較真?睜隻眼閉隻眼……大家……都自在!往後……大人若有用得著卑職的地方,卑職……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崔?看著那刺目的銀光,又看向陳曙那張看似恭敬、實則暗藏狡詐與試探的臉龐,胸中怒火翻騰!好一個“體恤自己”!好一個“睜隻眼閉隻眼”!這……分明是想用銀子……堵住他的嘴!收買他的……良心!
他強壓怒火,聲音冰冷如霜:“陳監押……本官奉旨守土安民,自當鞠躬儘瘁!這‘鬆快’二字……本官……不懂!這‘薄禮’……本官……更不敢受!還請……收回!”
陳曙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中閃過一絲陰鷙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挫敗!他沒想到,這崔?……竟如此油鹽不進!五百兩雪花銀……竟連眼皮都不眨一下?!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怒意與……一絲慌亂,乾笑道:“通判大人……果然是……清正廉明!高風亮節!卑職……佩服!佩服!”
他緩緩合上漆盒,動作略顯僵硬。目光在崔?那張沉靜卻透著凜然正氣的臉上掃過,心中念頭急轉:財帛……動不了他!此人……軟硬不吃!看來……這條路……是走不通了!硬碰硬……時機未到!那……就隻能……另辟蹊徑了!
一個陰險的念頭,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陳曙心頭。他臉上重新堆起笑容,隻是那笑容……多了幾分虛偽與……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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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通判大人……如此……潔身自好,卑職……也不敢強人所難。”陳曙收起漆盒,拱手道,“隻是……大人孤身在外,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伺候……這邕州……暑熱難當,長夜漫漫……難免……寂寞啊!”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帶著一絲曖昧的笑意:“卑職……府上……倒是有幾個……從交趾那邊得來的……絕色佳麗!不僅……姿容絕世,更……精通音律,善解人意!大人……若是不嫌棄……改日……卑職……讓她們……過來……給大人……唱個小曲兒,解解悶?也……算是……卑職……孝敬大人的……一點心意?”
崔?聞言,心中警鈴大作!眼中寒光一閃!這陳曙……竟如此無恥!財路不通,便想走“色”路?!用美色腐蝕?!他強忍著一掌拍翻此人的衝動,聲音冷冽如冰:“陳監押!本官……公務繁忙,無心風月!此等……‘心意’,還是……留給你自己享用吧!若無他事……請回!”
陳曙碰了個硬釘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尷尬無比!他心中暗恨,卻不敢再糾纏,隻得訕訕道:“是……是……卑職……唐突了!大人……早些安歇!卑職……告退!”說罷,抱著那沉甸甸的漆盒,如同鬥敗的公雞,悻悻然轉身離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書房內,重歸寂靜。燭火搖曳,映照著崔?沉凝如水的麵容。他望著陳曙消失的方向,眼中寒光閃爍。方才那番對話,雖未徹底撕破臉皮,卻已將陳曙的貪婪、狡詐與……不擇手段,暴露無遺!此人……為達目的,財色皆可奉上!其心……險惡至極!
“財色……皆不能動其心……”崔?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陳曙……你……還有何招數?”他深知,陳曙絕不會善罷甘休!今日拒賄拒色,便是徹底站在了他的對立麵!接下來的鬥爭……將更加……凶險!更加……陰毒!
他緩緩坐下,目光落在案頭那厚厚的罪證清單上。名單上,幾個關鍵胥吏的名字,已被朱砂圈出。其中……便有那倉吏頭目、賬房主事……這些人……皆是陳曙的爪牙!是……突破口!
“肅吏治……清蠹蟲……”崔?提筆,在名單上重重一點!眼中殺機凜然!既然……陳曙已亮出獠牙!那麼……他崔皓月……便要以雷霆手段,斬其爪牙!斷其羽翼!將這邕州官場……掀個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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