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曙陰沉著臉,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哼!他以為他是誰?他想查田畝?查軍屯?簡直是癡人說夢!他想找茬,本官就給他一個茬!傳我命令,讓孫啟年、王德明,還有城隍廟那幾個地痞流氓,給我盯緊崔?的一舉一動!尤其是他那個姓張的幕僚,還有那個老胥吏孫伯謙!還有,派人去那楞村,給我‘特彆關照’一下那個姓黃的村老和被打的漢子,讓他們知道,胡言亂語是什麼下場!”
“是!大人英明!”親兵和幕僚連忙應聲。
陳曙冷笑一聲,端起另一個酒杯,又給自己斟滿:“崔?,你想玩?本官陪你玩玩!看看是你先掰斷我的骨頭,還是我先捏死你這隻螞蟻!”他眼中凶光畢露,完全沒有了平日裡的驕橫,隻剩下赤裸裸的陰狠與殺意。他知道,崔?的到來,對他而言,絕不僅僅是一個清廉上司的威脅,更是動搖他多年根基、甚至身家性命的巨大危機。一場針對崔?的陰謀,已在暗中悄然啟動。
數日後,那楞村村公所。
經過幾天的調查、丈量、公示,崔?初步掌握了那楞村土地的大致情況。果不其然,村中近三成的土地,名義上屬於“官田”或“軍屯”,實際上卻被裡正、村老以及幾名與孫啟年、王德明勾結的胥吏、軍痞暗中控製,每年向村民征收遠超朝廷規定的租稅。而所謂的“軍屯”,更是名存實亡,大部分土地早已被私下轉租或侵占。
崔?決定,拿村中最大的“蛀蟲”——裡正趙老四開刀。此人貪婪狡詐,在村裡一手遮天,民憤極大。
公審之日,那楞村村公所前的空地上,擠滿了聞訊而來的村民,黑壓壓的一片,連周圍樹上都爬滿了人。陽光熾烈,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而激動的氣氛。村民們臉上帶著忐忑、好奇,更有抑製不住的期待。
崔?端坐堂上,張誠、孫伯謙分坐兩旁。幾名親兵肅立兩側,手持刀槍,維持秩序。孫啟年、王德明也被“請”來,坐在一旁,臉色陰沉。
被五花大綁的趙老四癱倒在地上,麵如死灰。
崔?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全場:“……經本官查證,裡正趙老四,長期勾結不法胥吏、軍痞,侵占官田軍屯土地三百餘畝,魚肉鄉裡,欺壓良善,貪墨租稅,罪證確鑿!按大宋律例,應杖責一百,流放三千裡!爾等鄉親,可有冤情要訴?”
話音剛落,人群中便爆發出震天的呼聲:
“大人英明!”
“嚴懲趙老四!”
“他冤枉了我們多少年啊!”
“還有村西頭的孫二賴子!他也霸占了不少田地!”
“對!還有裡正他老婆的弟弟……”
村民們群情激奮,紛紛指證趙老四及其黨羽的罪行。張誠等人連忙記錄在案。
趙老四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小的有罪!小的知罪!求大人看在小人以往也為村裡做了不少貢獻的份上,從輕發落啊!”
崔?不為所動,冷聲道:“法律無情,豈容你狡辯!來人,將趙老四押下去,聽候發落!將其侵占的土地,按名冊歸還村民!”
“大人!使不得啊!”一直沉默的孫啟年突然站起身,躬身道,“大人,趙老四雖有過錯,但畢竟任職多年,也為村裡做了些事。如今將他如此重罰,恐怕……恐怕會引起地方不穩啊。再說,軍屯土地歸屬,曆來複雜,牽扯甚廣,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讓趙老四……退贓贖罪,戴罪立功,如何?”
王德明也連忙附和:“是啊,大人,孫倉曹所言極是。不如從寬處理,給趙老四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崔?目光如刀,掃向孫啟年二人:“本官依法辦事,豈容爾等置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軍屯土地,亦有軍製條例。爾等口口聲聲‘牽扯甚廣’,‘地方不穩’,是在質疑本官的決斷,還是另有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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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孫倉曹,王巡檢,還有在座的幾位‘鄉紳’,本官醜話說在前麵。今日之事,若有人膽敢再行阻撓,或暗中搗亂,煽動滋事,休怪本官翻臉無情,嚴懲不貸!本官倒要看看,是你們這些人‘牽扯甚廣’,還是本官的官威更重!”
一番話,擲地有聲,殺氣騰騰。孫啟年、王德明臉色煞白,不敢再多言。那些原本還想求情的“鄉紳”也紛紛低下頭,不敢出聲。
村民們見狀,更是歡欣鼓舞。
就在這時,村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幾名衙役模樣的人,簇擁著一個老者,急匆匆闖入。
“崔大人!崔大人!”為首的衙役氣喘籲籲地喊道,“不好了!村外的……村外的田埂……被人……被人挖斷了!水渠……水渠也被人……堵死了!”
“什麼?!”崔?霍然起身,“怎麼回事?!”
那衙役哭喪著臉道:“是……是城隍廟那夥地痞流氓!他們……他們說這是給崔大人……‘警示’!還說……還說要讓村裡……顆粒無收!”
人群頓時一片嘩然!
“豈有此理!”
“他們竟敢如此無法無天!”
“一定是趙老四他們指使的!”
崔?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這不僅僅是破壞水利,更是赤裸裸的威脅!是向他宣戰!
“傳本官命令!”崔?聲音冰冷,帶著雷霆之怒,“立刻封鎖村口,抓捕所有參與破壞之人!膽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是!”
親兵們領命而去。
崔?轉向孫啟年、王德明,目光如電:“孫倉曹,王巡檢!城隍廟的地痞流氓,素來與你們兵馬司關係‘密切’吧?此番滋事,你們作何解釋?!”
孫啟年、王德明汗如雨下,連連辯解:“大人明鑒!此等刁民,素行不軌,大人明鑒啊!”
崔?冷哼一聲,不再理會他們。他轉向張誠:“張誠,立刻組織人手,修複水渠田埂!安撫村民!告訴他們,本官絕不會讓大家的生計受損!”
“是,大人!”
一場精心策劃的破壞行動,被崔?迅速、強硬地鎮壓下去。雖然未能立刻揪出幕後主使,但也給了孫啟年、王德明等人當頭一棒,讓他們見識到崔?並非易於之輩。
然而,崔?知道,這隻是開始。對方既然已經出手,就不會善罷甘休。更大的風暴,或許還在後麵。他抬頭望向炎炎烈日,心中警鈴大作。他必須儘快建立起有效的情報網絡和護衛力量,才能在這險惡的邕州站穩腳跟。而此刻,他並未注意到,在人群的角落裡,一個戴著鬥笠、身形矯健的身影,正默默地注視著他,眼神複雜,既有擔憂,也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欣賞。那人,正是韋青蚨。她聽聞了村中的動靜,特意趕來看看。崔?在公堂上的凜然正氣,以及麵對威脅時的果斷強硬,讓她心中那早已冰封的某個角落,似乎又被悄然觸動了一下。但她很快便隱藏起身形,如同一隻警惕的雌豹,消失在人群之中。她知道,自己不能,也不敢,再與這個漢官有過多牽扯。但有些事情,卻似乎……不以她的意誌為轉移。
數日後,那楞村外,一片新墾的坡地。
清丈風波暫告一段落,田畝歸屬得以厘清,村民們正熱火朝天地在歸還的土地上勞作。崔?在張誠陪同下,再次來到村中查看進展。他拒絕了乘坐肩輿,堅持步行,汗水浸濕了衣背。
行至村外一處坡地,崔?的目光被一片特殊的作物吸引。那並非常見的稻穀或桑麻,而是一片片莖稈粗壯、葉片寬大的青紗帳,在烈日下泛著油綠的光澤。微風吹過,發出沙沙的聲響。
“張誠,此為何物?”崔?指著那片青紗帳問道。
張誠仔細辨認了一下,答道:“回大人,此乃‘柘’樹甘蔗古稱)。本地土人稱之為‘蔗’。其莖多汁味甘,嚼之如飴,亦可熬煮成漿,凝結後可得‘石蜜’粗糖),然產量不高,製法粗陋,多為村野孩童解饞之物,或充作牲畜飼料。”
崔?聞言,眼中驟然一亮!他快步走近蔗田,蹲下身,仔細查看那粗壯的莖稈。他曾在翰林院典籍中見過關於甘蔗的記載,知道在閩粵之地,已有較為成熟的製糖之法,所產“糖霜”白糖)價值不菲,乃上貢珍品。他伸手折下一小段蔗莖,剝開堅韌的外皮,露出潔白的莖肉,輕輕咬了一口。一股清甜甘冽的汁液瞬間溢滿口腔,驅散了夏日的燥熱。
“好甜!”崔?讚歎道,“此物……竟如此甘美!張誠,你方才說……此物可熬糖?”
“是,大人。本地確有土法熬製,但所得多為黑褐色糖塊,雜質甚多,遠不如閩粵所產‘糖霜’精純,故難登大雅之堂,市價亦賤。”
崔?站起身,望著眼前這片生機勃勃的蔗田,心中豁然開朗!邕州地處南疆,濕熱多雨,土地雖非沃野千裡,卻極適宜甘蔗生長!若能引進閩粵先進的製糖之法,改良工藝,大規模種植甘蔗,製成上好的“糖霜”……這豈不是一條富民強州、發展特色產業的康莊大道?!既可增加官府稅收,又可讓百姓多一條生財之道,更能促進漢僮交流!
“張誠!”崔?聲音中帶著一絲興奮,“立刻派人,去尋訪村中會種蔗、熬糖的匠人!本官要親自問話!還有,速去查閱典籍,了解閩粵製糖之法!此物……或可成為我邕州破局之機!”
張誠雖不明所以,但見崔?如此重視,連忙應道:“是!大人!”
崔?站在坡頂,眺望著這片在陽光下搖曳生姿的蔗田,又望向遠處鬱鬱蔥蔥的山巒,心中充滿了新的希望。這看似不起眼的“柘”樹,或許……正是邕州擺脫貧困、走向富庶的鑰匙!他仿佛看到,未來邕州的土地上,蔗田連片,糖坊林立,商賈雲集,百姓安居樂業……這,不正是他孜孜以求的“安邊”之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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