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州衙大牢,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黴味、血腥氣與絕望的氣息。石壁上的火把劈啪作響,跳動的火光將人影拉長扭曲,如同鬼魅。
最深處的單獨囚室內,紅泠一身囚服,取代了往日的綾羅綢緞,發髻散亂,臉頰上那道弩箭擦傷已凝成一道暗紅的血痂,小腿的箭傷雖經簡單包紮,仍使她行動蹣跚。她靠坐在冰冷的石牆邊,神情卻不見多少頹喪,反而帶著一種近乎妖異的平靜,甚至嘴角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玩味的笑意。仿佛身陷囹圄的不是她,她仍是那個臨江仙高閣之上、俯瞰眾生的老板娘。
牢門鐵鎖嘩啦作響,被猛地推開。
崔?邁步而入。他今日未著官袍,僅是一身深青色常服,卻依舊身姿挺拔,眉目清冽,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凜然氣度。他的目光如冷電般掃過囚室,最終定格在紅泠身上。
緊隨其後的,是一身素白襦裙的顏清秋。她刻意換回了漢家女子的裝束,青絲如墨,僅用一根玉簪鬆鬆綰起,未施粉黛,容顏清減,卻更顯出一種洗儘鉛華、我見猶憐的冷韻。她的步伐很輕,目光平靜地落在紅泠身上,無恨無怒,唯有深潭般的幽靜。
兩人的出現,仿佛一道清冷的光,驟然刺破了這囚室的汙濁與晦暗。
紅泠抬起眼皮,目光在崔?與顏清秋身上流轉一圈,非但無懼,反而“噗嗤”一聲輕笑了出來,聲音沙啞卻依舊帶著那股子勾人的媚意:“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崔通判大駕光臨……還帶了位天仙似的妹妹來探監?真是讓這陋室蓬蓽生輝呢。”她眼神曖昧地在兩人之間掃視,“崔大人果真魅力非凡,無論走到哪兒,身邊總不缺傾國傾城的佳人相伴。嘖嘖,連我這階下之囚,看了都忍不住要為大人您心折呢~”
顏清秋聞言,秀眉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卻並未動怒,隻是淡淡瞥了紅泠一眼,清冷的聲音如同碎玉:“妖女。”二字出口,無甚情緒,卻自帶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疏離。
“妖女?哈哈哈哈哈!”紅泠仿佛聽到了極好笑的事情,放聲大笑,笑聲在狹小的囚室裡回蕩,顯得格外刺耳,“說得對,我就是妖女!那日潛入我密室,盜走賬冊的黑衣夜行者,就是你這位冰清玉潔的‘天仙’妹妹吧?真是好身手,好膽色!我紅泠縱橫多年,沒想到竟在你這小丫頭片子手上栽了跟頭……棋差一著,天意如此,我認了!”她雖說著認栽的話,語氣中卻無多少悔意,反而帶著幾分癲狂的嘲弄。
崔?麵沉如水,對紅泠的瘋言瘋語置若罔聞,開門見山,聲音冷澈如冰:“紅泠,本官沒空與你做口舌之爭。賬冊在此,你與陳曙貪墨軍餉、走私礬鹽、勾結奸商、擾亂市場之罪,鐵證如山。然則,冊中屢屢提及的‘大先生’,究竟是何人?與你如何聯絡?其背後還有何等勢力?從實招來,或可酌情減你罪責。”
聽到“大先生”三字,紅泠癲狂的笑聲戛然而止。她臉上的戲謔與媚態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表情——混雜著一絲深入骨髓的恐懼、一種詭異的狂熱、以及決絕的頑固。
她沉默了片刻,緩緩抬起頭,直視著崔?,那雙曾經媚眼如絲的眸子裡,此刻竟是一片死寂的灰暗與偏執的火焰交織燃燒。她忽地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極其古怪、意味深長的笑容:
“崔皓月啊崔皓月……你確實聰明,厲害,是我紅泠生平僅見的人物。栽在你手裡,我不冤。”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變得低沉而嘶啞,仿佛毒蛇吐信:“但是……關於‘大先生’……你什麼都彆想問出來。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
她的目光變得幽深,緊緊鎖住崔?:“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這盤棋,還沒完呢……嗬嗬,嗬嗬嗬……”她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隨即閉上雙眼,徹底不再言語,仿佛化作了一尊沒有生氣的石像,任憑再問什麼,都緘口不言。
崔?劍眉緊鎖,盯著紅泠那副油鹽不進、視死如歸的模樣,心知再問下去也是徒勞。此人已被徹底洗腦或控製,其背後牽扯的勢力,恐怕遠超想象。他冷哼一聲,拂袖轉身:“看好她!沒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是!”獄卒躬身領命。
崔?與顏清秋走出陰暗的牢房,重回天光之下。秋日的陽光明媚,卻驅不散眉宇間的凝重。
“她似有恃無恐,背後定然還有極大依仗。”顏清秋輕聲道,眸中憂色更深。
崔?頷首:“‘大先生’……此人恐是心腹大患。然則紅泠此處,已是鐵板一塊。需從彆處著手。”
此時,孫伯謙匆匆趕來,麵色疲憊卻帶著幾分振奮,稟報道:“大人,對臨江仙其餘骨乾夥計的初步審訊已畢。共計抓獲三十七人,其中護院打手二十人,賬房、管事、核心仆役十七人。經過連夜分開拷問,大多已招供,所供內容與賬冊大致吻合,詳述了如何協助陳曙轉運贓款、如何利用酒樓掩護走私等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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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精神一振:“可曾有人知曉‘大先生’身份或其聯絡方式?”
孫伯謙麵露難色,搖頭道:“回大人,皆言從未見過‘大先生’真容。所有與‘大先生’相關的指令、錢財交割、貨物往來,皆由紅泠一人獨自經手,從不假手他人。他們隻知執行命令,從不過問來源。此人口風之緊,掌控之嚴,實屬罕見。”
崔?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旋即化為更深的決斷:“既如此,便不必再等。人證物證俱在,足以定案。孫先生,你即刻整理所有口供筆錄,與賬冊相互印證,形成完整卷宗。三日後,本官要升堂公審紅泠及其黨羽,將此案辦成鐵案,公示於眾,以正國法,以安民心!”
“是!下官遵命!”孫伯謙躬身領命,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