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不可!那是我們複仇的根基!怎能交給宋狗?!還要向我仇人乞降?!”儂智高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
“根基?”阿儂冷笑一聲,眼中滿是譏諷與悲涼,“昨夜之後,還有什麼根基?!那些東西留在峒中,便是催命符!是坐實我們謀反的鐵證!唯有主動交出,方能表明態度,換取一線生機!”她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已看透了一切,“那位崔皓月,年紀雖輕,卻誌向遠大,他想要的,絕非簡單地剿滅一個峒寨。他極力推行《撫夷條令》,所求的是漢僮和睦,共禦外侮,穩固南疆。我雷火峒在此地頗有聲望,若能主動歸順,獻上兵甲,以示絕無二心,對他而言,遠比多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更有價值!這是一份他無法拒絕的‘投名狀’!隻要他接受了,為了安撫其他僮峒,彰顯朝廷懷柔之策,他便不會、也不能再對我雷火峒趕儘殺絕!”
這番分析,冷靜、殘酷,卻直指核心,將政治算計與人性洞察揉捏在一起,展現出了阿儂作為一方首領的老辣與果決。斷腕求生,壯士斷腕,莫過於此!
儂智高聽得目瞪口呆,他從未想過,母親竟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想到了如此深遠、如此……屈辱卻又可能有效的策略。
阿通靜靜地聽著,那雙死水般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光芒,似是欣賞,似是嘲弄,又似是彆的什麼。他再次點了點頭,這一次,動作清晰了許多。
“走吧。”阿儂閉上眼,揮了揮手,聲音中透出無儘的疲憊,“趁天未大亮,趁宋軍還未合圍,立刻走!不要再回來!除非……除非聽到我的死訊,或者……等到你真正有力量席卷重來的那一天!”最後一句,她說得極輕,卻帶著一種冰冷的詛咒般的意味。
阿通不再遲疑,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儂智高的胳膊。他的手指如同鐵鉗,不容反抗。
“師父!阿母!”儂智高掙紮著,哭喊著,卻被阿通毫不費力地提起,如同拎小雞般向峒寨更深處、人跡罕至的密林方向拖去。
阿儂站在原地,背對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身體微微顫抖著,淚水終於無聲地滑落臉頰,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麵上。她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
直到那掙紮哭喊聲徹底消失在晨霧與林海之中,她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臉上已看不到絲毫淚痕,隻剩下一種玉石俱焚般的冰冷與堅定。
日上三竿,雖然天色依舊陰沉。雷火峒經過短暫的騷動與不安後,在阿儂的強力彈壓下,暫時恢複了表麵的平靜,卻更像是一座沉默的火山。
阿儂喚來一名心腹峒丁。此人約莫三十餘歲,麵相普通,卻眼神靈動,顯得頗為機敏,名叫儂阿傑,略通漢話,平日負責與外界漢商做些小交易。
“阿傑,”阿儂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在交代一件尋常事務,“你即刻準備一下,帶上一小隊人,押送幾輛騾車,前往邕州州衙。”
儂阿傑躬身聆聽,神色恭敬。
阿儂繼續道:“車上是李佛瑪此前送來的一些刀劍、皮甲和糧食,我已令人清點完畢。你此去,見到那位崔通判,便如此說:雷火峒峒主阿儂,深感朝廷天恩,然管教無方,逆子儂智高受奸人蠱惑,私藏軍械,擅襲官軍,罪不容赦。今逆子已畏罪潛逃,不知所蹤。老身願代表全峒族人,獻上所有違禁之物,從此謹守王法,歸順朝廷,永不背棄。懇請通判大人念我儂氏世代居住於此,多有族人枉死於交趾之手,與宋實為同仇,寬宥我峒寨上下老幼無知之罪。”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盯著儂阿傑:“記住,態度要恭順,言辭要懇切,但不必過於卑躬屈膝。隻需將話帶到,將東西送到即可。那位崔大人是聰明人,他自會明白。”
儂阿傑心中劇震,麵上卻不敢有絲毫表露,隻是重重磕頭:“儂阿傑明白!定不負夫人所托!”
“去吧。”阿儂揮揮手,轉身走向內室,背影挺直,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與決絕。
不久之後,雷火峒那沉重的寨門緩緩開啟。儂阿傑帶著十餘名峒丁,押解著五輛滿載兵甲糧草的騾車,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了山寨,向著邕州城方向,踏上了這條充滿未知的“請降”之路。
車輪碾過崎嶇的山路,發出吱呀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一個部族在絕境中的掙紮與抉擇。
而與此同時,在邕州州衙之內,崔?剛剛聽取了蒙力派快馬送回的、關於昨夜儂智高被神秘劍客劫走、四名精銳軍士慘遭殺害的緊急軍報。
他負手立於窗前,望著窗外陰沉的天空,麵色冷峻,目光深邃如寒潭。
“神秘劍客……一擊斃命,快如鬼魅……”他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窗欞,“雷火峒……竟還藏著如此人物?阿儂……你究竟還有多少底牌?”
就在這時,親隨周安快步走入,低聲稟報:“大人,雷火峒遣使求見,言稱……獻甲請降。”
崔?猛地轉身,眼中爆射出銳利的光芒!
獻甲請降?在這個關頭?
是真心歸順?還是緩兵之計?抑或是……那神秘劍客劫走儂智高之後,阿儂斷尾求生的毒辣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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