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崔?收回目光,看向阿岩,眼神銳利而沉靜:“阿岩,你以為,李佛瑪此番退兵,是真心畏我天朝兵威,欲偃旗息鼓,永修和睦嗎?”
阿岩愣了一下,撓了撓頭,老實答道:“這個……末將愚鈍。隻是覺得,彼既退兵,於我邊境總是好事。或許……或許是被大人前番挫敗儂智高、懾服雷火峒的雷霆手段所震懾,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吧?”
崔?緩緩搖頭,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李佛瑪其人,誌大才高,野心勃勃,絕非畏縮怯戰之輩。其能於交趾內亂中脫穎而出,一統諸部,北拒大宋,南征占城,豈是易與之輩?前番資助儂智高,其意便在亂我南疆,伺機牟利。今儂氏雖暫挫,然其根本未損,豈會因小挫而輕易罷手?”
他站起身,在廳中緩緩踱步,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敲打在聆聽者的心弦上:“交趾退兵,不外乎兩種可能。其一,國內生變,需回師維穩;其二,亦是更可能者……此乃疑兵之計,障眼之法!其表麵收縮兵力,示弱於我,意在麻痹我等,使我放鬆警惕。暗地裡,恐怕正在醞釀更大的陰謀!或許……其鋒鏑已轉向他處,或許……其正以退為進,欲行那暗度陳倉、聲東擊西之策!”
他猛地停下腳步,目光如電,直視阿岩:“傳令下去!各邊境關隘、哨卡、巡防隊,非但不能因交趾退兵而有絲毫鬆懈,反而要加倍警惕!增派暗哨,擴大偵察範圍,尤其注意其小股精銳是否化整為零,秘密滲透!水陸要道,嚴加盤查,絕不可放過任何可疑之人、可疑之物!邕州城內,亦要加強巡防,嚴查奸細!”
“是!末將明白!這就去辦!”阿岩神色一凜,肅然領命,匆匆而去。
顏清秋走到崔?身邊,輕聲道:“皓月所慮極是。李佛瑪狼子野心,不得不防。隻是……如此日夜戒備,將士們未免太過辛勞。”
崔?輕歎一聲,握住她的手:“樹欲靜而風不止。非是我好戰多疑,實是南疆安危,係於一線,不容有失。唯有如此,方能保境安民,不負聖恩,亦不負……這滿城百姓身家性命之所托。”他目光深遠,仿佛已穿透重重迷霧,看到了那隱藏於平靜之下的洶湧暗流。
與此同時,邕州城內的大街小巷、茶肆酒館之中,一些看似不起眼的流言,開始如同初冬的薄霧般,悄然彌漫開來。
幾個看似普通的閒漢或軍戶子弟,在人群聚集處,交頭接耳,言語間充滿了誘惑:
“聽說了嗎?石指揮使要擴充禁軍員額了!”
“可不是!說是要防備交趾蠻子,待遇從優呢!”
“餉銀豐厚!頓頓有肉!一旦入選,便是正經的朝廷禁軍,吃皇糧,光宗耀祖!”
“石將軍說了,如今朝廷重視南疆,正是我等好男兒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隻要肯賣力氣,不怕沒前程!”
“報名處就在城西禁軍校場邊上,快去快去!去晚了名額就沒了!”
這些話語,對於許多生活困頓、渴望出人頭地的市井青年、或是些遊手好閒、夢想一步登天的潑皮無賴而言,無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一時間,竟有不少人心動不已,紛紛湧向城西打聽消息,場麵頗為熱鬨。
消息自然也傳到了州衙。
周文淵拿著下麵胥吏報上來的條陳,麵帶疑惑地向崔?稟報:“大人,近日市井間多有傳言,稱石保衡欲大肆擴充禁軍,以禦外侮,引得不少青壯前往應募。然……下官查閱兵部文書及本路鈐轄司案牘,並未見有此調兵或募兵之批文。石保衡此舉,是否……有些蹊蹺?”
崔?接過條陳,掃了一眼,眼神微凝。他沉吟片刻,淡淡道:“石指揮使心係防務,主動增募勇士,亦是份內之事。或許……是其先行招募,後續再補報文書吧。此事,本官知曉了。”
周文淵察言觀色,見崔?並未深究,便也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然而,在無人之處,崔?負手立於窗前,望著院中那株在寒風中搖曳的枯樹,目光變得無比幽深。
石保衡……未經上報,私擴軍額?
以禦外侮為名?可交趾明明已然退兵……
餉銀豐厚?朝廷撥付的禁軍糧餉皆有定數,他石保衡從何而來的“豐厚”餉銀?!
這其中若無古怪,那才是真正的古怪!
聯想到方才阿岩所報交趾異常退兵之舉,再思及石保衡平日之貪婪與近日之怨懟,崔?心中那根警惕的弦,驟然繃緊到了極致!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看似熱鬨的募兵背後,恐怕隱藏著石保衡乃至其背後之人,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
“孫先生。”他低聲喚道。
“下官在。”孫伯謙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身後。
“派人,盯緊城西募兵處。所有應募者的姓名、籍貫、來曆,暗中登記造冊。石保衡將其編入何營,由何人統領,一有異動,立刻報我。”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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