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州衙的肅穆井然相比，城東的臨江仙，雖依舊開門營業，卻透著一股異樣的沉寂。頂樓，紅泠那間極儘奢華的香閨內，厚重的簾幕低垂，遮擋了外麵的天光，隻靠幾盞琉璃宮燈照明，光線曖昧朦朧。
紅泠隻穿著一件輕薄的猩紅色繡金海棠肚兜，外罩一件半透明的紗衣，慵懶地斜倚在鋪著白虎皮的貴妃榻上。她左肩處，一道寸許長的刀傷赫然在目，皮肉外翻，血跡已凝，卻依舊顯得猙獰。那是昨夜與沒藏呼月激戰時，被其彎刀劃傷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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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右手持著一個精致的銀質酒壺，壺中盛滿了烈性的西域葡萄美酒。她微微仰頭，將冰涼的酒液，直接傾倒在左肩的傷口之上！
“嘶——”
烈酒灼燒傷口的劇痛，讓她秀眉緊蹙，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光潔的額頭上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但她咬緊紅唇，硬生生忍住了，眼神中卻掠過一絲近乎自虐的快意。她用這種方式消毒，也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
酒液混著血水，沿著她光滑的肌膚滑落，浸濕了紗衣，更襯得她肌膚勝雪，妖豔中帶著一種淒厲的美。她放下酒壺，拿起一旁準備好的、浸過藥汁的乾淨白布，手法熟練地擦拭傷口周圍，然後敷上僮家秘製的金瘡藥，再用細布仔細包紮好。
做完這一切，她已香汗淋漓，氣息微喘。她隨手將染血的布條扔進一旁的炭火盆，看著它們迅速蜷縮、焦黑、化為灰燼，仿佛想將昨夜的一切也一並焚毀。
然而，記憶卻如同鬼魅，揮之不去。
她靠在軟枕上，閉上眼，昨夜的一幕幕不受控製地在腦海中翻湧：崔?毫不猶豫用身體為顏清秋擋刀時那決絕的眼神……自己鬼使神差出手擋下沒藏呼月致命一擊時的衝動……與顏清秋並肩作戰時那種莫名的默契……還有最後，崔?看向她時，那充滿震驚與複雜難言的目光……
“我真是……瘋了……”紅泠喃喃自語，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澀的弧度。她伸出纖纖玉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榻邊小幾上那柄造型奇特的鏈劍。劍身冰涼，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先是暗中向崔?示警，破壞了石保衡的計劃；昨夜更是直接出手，救下了本該被清除的目標——崔?。這已經完全違背了“大先生”的指令，背離了她作為一枚棋子的本分。一旦被“大先生”知曉，等待她的，將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下場。
可是……當時那一刻，看到崔?舍身護住顏清秋，看到那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的情意，她心中那堵用仇恨、冷漠和算計築起的高牆，竟轟然坍塌了一角！那種被震撼、被觸動的感覺，是如此強烈，強烈到讓她無法理性思考，隻能憑本能行事。
她從小生活在陰謀與背叛的泥沼中，見慣了人性的醜惡與貪婪。為了生存，她學會了偽裝、算計、利用一切。她以為這世間早已沒有真情，唯有利益與利用。可崔?的存在，卻像一道刺眼的光，照進了她黑暗的世界，讓她看到了另一種可能——一種她從未相信，甚至嗤之以鼻的可能。
“崔皓月……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紅泠睜開眼，眸中神色複雜難明，有困惑，有好奇，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向往，但更多的，是一種深陷泥潭、無法自拔的恐懼與掙紮。
她感覺自己正在清醒地、一步步地淪陷。淪陷於一種她無法掌控的情感，淪陷於一個不該靠近的漩渦。這種失控的感覺，讓她感到無比恐慌，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令人著迷的刺激。
“大先生……”她低聲念著這個如同夢魘般的名字，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忌憚。她不知道自己的反常舉動是否已被察覺，不知道那把懸在頭頂的利劍，何時會落下。
她端起酒壺，再次仰頭灌下一大口烈酒，灼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試圖澆滅心中的紛亂與不安。然而，酒入愁腸，化作的，卻是更深的迷茫與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
與此同時，邕州城西，原駐泊禁軍大營，如今已由邕江軍全麵接管。校場之上，黑壓壓地站滿了昨夜投降的八百餘名原禁軍士卒。他們大多衣衫不整，麵帶惶恐與不安，手臂上象征叛亂的紅綢帶早已被扯下丟棄。
邕江軍副統領阿岩，一身戎裝，按刀而立，站在點將台上，麵色冷峻，不怒自威。他身後，是排列整齊、刀槍出鞘、殺氣騰騰的邕江軍精銳。
阿岩目光如電，掃過台下惴惴不安的降卒，聲音洪亮，帶著軍旅特有的鐵血之氣：“爾等聽著！昨夜之事，首惡乃石保衡！爾等多為脅從，或被蒙蔽，或被脅迫！通判崔大人仁德，念爾等亦是宋人子弟，父母生養不易，特頒下恩旨：既往不咎！”
此言一出，台下降卒中頓時響起一陣壓抑的騷動和難以置信的低語聲，許多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阿岩抬手壓下喧嘩，繼續道：“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從即日起，爾等需接受整編！願繼續從軍報國者，經核查身世清白、無大惡者，可編入邕江軍！但需嚴守軍紀，刻苦操練，一視同仁，有功則賞，有過則罰！若想解甲歸田者，登記造冊，發放路費，遣返回鄉，安分守己，不得再生事端！”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嚴厲：“但有言在先！若再有心懷異誌、陽奉陰違、或與叛賊餘孽勾結者，一經發現，定斬不饒！絕無姑息！爾等可聽明白了？！”
“明白！謝崔大人恩典！謝將軍！”降卒們如蒙大赦，紛紛跪地叩首，聲音中充滿了感激與慶幸。他們本以為難逃一死，如今竟能活命，甚至有機會重新做人，無不感念崔?的寬宏大量。
阿岩見狀，心中稍安。他知道，恩威並施，攻心為上，才是徹底瓦解叛軍、收服人心的上策。他下令將降卒分批帶下，由書記官詳細登記造冊，進行初步的甄彆與整訓。
忙碌的整編工作一直持續到午後。陽光驅散了晨霧，帶來些許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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