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天色將明未明,東方天際隻透出一抹魚肚白,邕州城尚沉浸在濃重的晨霧與靜謐之中。州衙二堂內,燭火卻已燃了一夜,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熬夜的疲憊與一股凝重的氣息。
崔?端坐於主位之上,一夜未眠,使他清俊的麵容上帶著難以掩飾的倦色,眼圈泛著淡淡的青黑。然而,他那雙深邃的眼眸卻依舊銳利如鷹,不見絲毫混沌,反而因徹夜的思慮而更添幾分沉冷的光澤。他指尖無意識地輕叩著光滑的紫檀木案幾,發出沉悶的“篤篤”聲,在寂靜的堂內回蕩,敲打著每個人緊繃的神經。
堂下,孫伯謙、周文淵等幾名心腹屬官垂手肅立,大氣不敢出。他們已從崔?簡短的敘述中,得知了昨夜黎塘糧倉那場離奇的火災、趁亂劫糧的匪徒、以及最關鍵的是——那個本應葬身懸崖的西夏妖女沒藏呼月,竟然死而複生,還險些一箭射殺知州!更有一個神秘莫測的商人“濮宗”突兀出現,行為詭異難測。
“沒藏呼月……竟然沒死!”孫伯謙聲音帶著驚悸與後怕,額角滲出冷汗,“大人洪福齊天!若非……若非那突然出現的流矢及韋姑娘奮勇護駕,後果不堪設想!”他不敢想象,若崔?真在黎塘遇刺,這邕州剛有起色的局麵,將瞬間天翻地覆。
崔?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後怕之辭,聲音因疲憊而略顯沙啞,卻異常冷靜:“現在不是慶幸的時候。沒藏呼月現身,且與那個叫濮宗的商人關係匪淺,此事絕不簡單。伯謙。”
“下官在!”孫伯謙連忙躬身。
“你立刻動用所有能動用的暗線,給我查!重點查這個‘濮宗’!他是何來曆?籍貫何處?做的什麼生意?何時來的邕州?與哪些人有過來往?尤其是……與黎家、沈家等本地豪族,有無勾連?我要知道他的底細,越詳細越好!”崔?目光如炬,語氣斬釘截鐵。昨夜濮宗那溫文爾雅卻深不可測的笑容,如同毒蛇般盤踞在他心頭,讓他生出極大的警惕。此人絕非普通商賈,其背後定然隱藏著極大的陰謀。
“下官明白!這就去辦!”孫伯謙凜然應命,深知此事關係重大。
“還有,”崔?繼續吩咐,語氣更冷,“沒藏呼月既然露麵,說明她定然藏身於邕州左近。傳我鈞令,全州通緝畫像,懸賞金額再翻一倍!各關卡要隘,嚴加盤查,尤其是生麵孔的女子,一律仔細甄彆!知會蒙力,邕江軍加強城防與夜間巡邏,發現任何可疑蹤跡,立即來報!絕不能讓此獠再次逃脫!”
“是!”周文淵也連忙領命。
“另外,”崔?沉吟片刻,補充道,“黎塘糧倉之事,對外暫稱是匪徒趁夜縱火劫糧,已被擊潰。沒藏呼月與濮宗之事,嚴格保密,僅限於在場核心人員知曉,不得外泄,以免引起恐慌,打草驚蛇。”
“下官遵命!”眾人齊聲應道。
安排完這些,崔?才微微鬆了口氣,靠向椅背,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這一夜,信息量太大,衝擊太強。沒藏呼月的死而複生,意味著之前的搜捕徹底失敗,一個巨大的威脅重新隱入暗處。而那個濮宗的出現,更如同在原本就暗流洶湧的邕州棋局上,投下了一顆看不透虛實的迷霧之子,讓未來的局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凶險萬分。
就在這時,堂外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隻見新任通判王子嶽,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青色官袍,步履從容地走了進來。他麵容依舊帶著那股特有的剛直與嚴肅,目光銳利地掃過堂內略顯緊張的氣氛,最後落在麵露疲色的崔?身上,眉頭微蹙,拱手道:“崔大人,下官前來點卯。觀大人氣色,似是一夜未眠?州衙清晨便如此忙碌,可是出了什麼緊急公務?”
崔?見是王子嶽,勉強打起精神,坐直身體,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禮:“子嶽來了。坐。”他略一沉吟,覺得王子嶽身為通判,負有監察之責,且其人性情剛直,或可倚為臂助,便不再隱瞞,將昨夜黎塘之事,刪減了關於濮宗出手相救等細節隻說是流矢和韋青蚨之功,簡要告知了他。重點強調了沒藏呼月未死,並可能潛伏在邕州附近,意圖不軌。
果然,王子嶽一聽完,頓時勃然變色,霍然起身,臉上怒意勃發,聲音如同金石交擊,鏗鏘有力:“什麼?!那西夏妖女竟敢如此猖狂!光天化日……不,是深夜行刺朝廷命官!此等行徑,與叛逆何異!崔大人,此事絕不能姑息!必須立即行文各縣,畫影圖形,張榜海捕!加派精乾人手,嚴密搜檢!凡有包庇隱匿者,與案犯同罪!”他反應之激烈,態度之堅決,甚至超過了崔?的預期。
崔?見他如此,心中稍慰,點頭道:“子嶽所言,正合我意。通緝令已連夜發出,各關卡也已加強盤查。隻是此女狡詐異常,武功高強,需得從長計議,周密布置,方能將其擒獲。”
王子嶽重重哼了一聲,義憤填膺:“大人放心!下官既為邕州通判,緝捕奸宄,乃分內之責!此事,下官定當全力督辦!絕不容此等凶徒,禍亂我邕州安寧!”他話語中的正氣凜然,讓堂內眾人都為之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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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看著他因憤怒而微微發紅的臉龐,心中一動,忽然壓低了聲音,話鋒一轉:“子嶽,還有一事,需你暗中留意。”
王子嶽見崔?神色凝重,也收斂怒容,湊近些,低聲道:“大人請講。”
崔?目光掃視了一下四周,孫伯謙會意,立刻帶著其他屬官悄然退下,並掩上了堂門。堂內隻剩下崔、王二人。
崔?這才緩聲道:“近日我收到一些風聲,城中黎、沈等幾家本地豪族,與禁軍指揮使李天瑞將軍,似乎……過往甚密。”他點到即止,並未深言,但意思已然明了。
王子嶽聞言,先是一怔,隨即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與凝重。他久在地方為官,深知地方豪強與駐軍將領勾結,往往意味著結黨營私、把持地方、乃至危害朝廷。他沉吟片刻,沉聲道:“大人的意思是……讓下官暗中留意李將軍與地方豪族的往來動向?若有違法亂紀、徇私舞弊之情事,便依法糾劾?”
崔?點了點頭,目光坦誠地看著他:“子嶽,你為人剛正,鐵麵無私,此事交予你,我最是放心。李天瑞背景深厚,初來乍到,其心難測。黎、沈等家,在邕州盤踞多年,樹大根深。他們若真有所圖,必是邕州大患。望你能暗中查訪,掌握實證。但切記,需謹慎行事,未有確鑿證據之前,萬不可打草驚蛇。”
王子嶽看著崔?眼中那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心中不由掀起波瀾!他赴任以來,雖知崔?能力出眾,政績斐然,但對其為人處事,尤其是與沈文漪等複雜關係,內心始終存有一絲疑慮與保留,並未完全交心。然而此刻,崔?竟將如此敏感、重要,甚至可能引火燒身的事情,毫不避諱地托付於他!這份信任,沉重而真誠,讓他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隻是重重一抱拳,聲音因情緒激動而略顯低沉,卻異常堅定:“大人以國士待我,子嶽……必以國士報之!此事,下官定當暗中查訪,小心行事,絕不辜負大人重托!”
崔?見他如此,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起身走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溫和卻充滿力量:“子嶽,你我同科進士,又同在此南疆為官,可謂緣分不淺。我知你性情,忠君愛國,體恤民情,一心為公。如今邕州內憂外患,正是需要我等同心協力、共度時艱之際。若連你這樣的直臣我都信不過,這邕州,我還能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