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如同暖流,瞬間湧入了王子嶽那顆因官場傾軋而早已冰封大半的心田。他自幼父母雙亡,飽嘗世態炎涼,為官後更是見慣了爾虞我詐,早已習慣了獨善其身,冷眼旁觀。何曾想過,會在這遠離汴京的蠻荒之地,遇到一位上官,如此推心置腹,以誠相待?一股混雜著感動、為自己之前的猜疑的羞愧與激奮的熱流,衝上他的心頭,讓他喉頭哽咽,竟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目光中充滿了士為知己者死的決絕。
“好了,一夜未眠,我也有些乏了。衙中日常事務,便有勞子嶽你多費心了。”崔?溫和地說道,臉上難掩倦容。
“大人放心!下官定當竭儘全力!”王子嶽肅然應道,目送著崔?略顯疲憊的背影走出二堂,心中卻是波濤洶湧,久久難以平靜。
崔?離開二堂,並未立刻回後宅休息,而是先去了簽押房,快速處理了幾件緊急公文,交代了周文淵幾句,這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踏著晨曦微光,走向州衙後宅那座靜謐的小院。
剛踏入月洞門,便見碧荷正站在廊下翹首以盼,一見他的身影,小丫頭立刻像隻歡快的雀兒般迎了上來,臉上寫滿了擔憂:“大人!您可算回來了!這一夜未歸,小姐擔心得都沒睡好!快進屋歇歇,奴婢這就去給您端熱茶和早點來!”
崔?看著碧荷焦急的模樣,心中微暖,勉強笑了笑:“有勞你了。”話音未落,隻見沈文漪也已從正房內走了出來。她顯然也是一夜牽掛,未曾安眠,臉上帶著些許憔悴,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寢衣,外罩一件湖藍色的薄綢比甲,青絲未綰,隨意披散在肩頭,更顯楚楚動人。
“皓月,”她快步上前,扶住崔?的手臂,美眸中滿是關切與憂色,“昨夜……可是出了什麼變故?我聽聞黎塘那邊似乎有動靜,心中一直不安。”
崔?握住她微涼的手,輕輕拍了拍,示意她安心,與她一同走進屋內。碧荷連忙奉上剛沏好的熱茶,茶香嫋嫋,驅散了些許疲憊。
崔?在窗邊的軟榻上坐下,飲了一口熱茶,方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文漪,昨夜……確有些驚險。”他頓了頓,選擇了一個相對緩和的表述,“沒藏呼月……那個西夏女將,她並沒有死。”
“什麼?!”沈文漪與碧荷幾乎同時失聲驚呼!主仆二人花容失色,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懼!沒藏呼月的凶名,她們早已如雷貫耳,深知其手段狠辣,武功高強。她若未死,對崔?而言,無疑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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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竟然沒死?!”沈文漪聲音發顫,緊緊抓住崔?的手臂,“那昨夜黎塘之火……”
“與她有關。”崔?點了點頭,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她趁亂現身,意圖行刺。”
碧荷嚇得小臉煞白,連聲音都變了調:“大人!您……您沒受傷吧?”
“無妨。”崔?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幸得韋姑娘和眾將士拚死護衛,有驚無險。”他並未提及濮宗之事,以免她們更加擔心。他轉而看向沈文漪,目光堅定,語氣沉穩地說道:“文漪,不必過於憂心。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此獠雖僥幸逃生,但如今邕州已非昔日,她既然露出行蹤,便休想再輕易脫身。我自有安排,定要將她緝拿歸案!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看著崔?雖然疲憊卻依舊從容鎮定、胸有成竹的模樣,沈文漪狂跳的心漸漸平複下來。她深知崔?的能耐,既然他如此說,必然已有應對之策。她輕輕依偎進他懷裡,低聲道:“你……定要萬事小心。”
崔?輕輕攬住她,感受著懷中玉人輕微的顫抖,心中湧起一股憐惜與責任。他柔聲道:“放心,為了你,為了這邕州百姓,我也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就在這時,崔?似乎忽然想起什麼,抬頭對正準備退出去安排早膳的碧荷說道:“碧荷,且慢。”
碧荷連忙停下腳步:“大人有何吩咐?”
崔?沉吟了一下,說道:“今日要勞煩你一件事。我方才見王子嶽王通判來衙,觀他腳上官靴已磨損破洞,官袍袖口處也有線頭綻開。聽聞他身邊隻有一老仆伺候,生活想必清苦拮據。你一會得空,去州衙通判值房一趟,尋個由頭,幫他將官服靴襪縫補漿洗一番。針線活計,你向來細致。”
此言一出,沈文漪先是微微一怔,隨即抬眼看向崔?,又瞥了一眼身旁的碧荷,眼中閃過一絲極為古怪的神色,繼而唇角微微向上彎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似笑非笑,卻並未出聲。
而碧荷的反應更是耐人尋味。她聽到崔?的話,嬌軀幾不可察地輕輕一顫,端著茶盤的手指微微收緊,低垂的眼睫快速顫動了幾下,白皙的臉頰上,竟悄然飛起了兩抹極淡的、不易察覺的紅暈!她連忙低下頭,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連聲道:“是……是,大人!奴婢……奴婢曉得了!一會……一會便去!”
崔?此時已是困倦至極,並未留意到主仆二人這細微的異常反應,隻是覺得碧荷今日答應得格外爽快,甚至有些……急切?他無暇多想,揮了揮手道:“嗯,去吧。我有些乏了,先歇息片刻。”說罷,便由沈文漪扶著,向內室走去。
碧荷站在原地,望著崔?和沈文漪轉入內室的背影,久久沒有動彈。她手中緊緊攥著那塊擦桌的抹布,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心口卻如同揣了一隻小鹿,砰砰亂跳!王子嶽……那個冷麵冷語、卻會在雨夜遞過披風的通判大人……他的官服破了?靴子也磨壞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心疼、羞澀與一絲莫名雀躍的情緒,悄然在她心底蔓延開來。她咬了咬下唇,轉身快步走向廚房,腳步竟比平時輕快了許多。
內室中,沈文漪服侍崔?躺下,為他掖好被角,看著他幾乎瞬間便沉入夢鄉的疲憊麵容,輕輕歎了口氣。她坐在床沿,目光溫柔地凝視著他,伸出纖指,極輕地撫平他微蹙的眉頭,低聲喃喃道:“你呀……心思都在大事上,這般明顯的事情,竟也渾然未覺麼?”她想起碧荷方才那副小女兒情態,又想到那日雨夜,碧荷歸來後提及那位“冷麵官人”時的異樣,不由得莞爾一笑。這邕州官場風雲詭譎,暗藏殺機,卻沒想到,在這緊張的氛圍中,竟悄然滋生出一段這般……有趣的緣分。
窗外,朝陽已躍出地平線,金色的光芒穿透晨霧,灑滿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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