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眼觀鼻,鼻觀心,對周遭目光恍若未覺,隻是按照引路內侍的指引,站到了相應品級官員應在的位置。他能感覺到,有幾道目光尤其銳利,如同實質般釘在他背上。其中一道,來自文官班列最前方,那位身著紫色蟒袍、麵容清瘦、眼神卻深邃難測的老者——當朝宰相,夏竦。另一道,則來自武官班列中一位身材魁梧、麵色沉毅的中年將領,那是樞密副使丁度。還有一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來自站在殿前侍衛班列前方的葉英台,她已換上了皇城司副都指揮使的嶄新官服,更顯英姿颯爽。
“宣——邕州知州崔?,入殿覲見——!”靜鞭三響,內侍尖細悠長的唱喏聲從大殿深處傳來。
崔?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冠,邁步踏上那高高的、冰冷的漢白玉台階。一步,一步,走向那象征著天下至高權力核心的金鑾寶殿。殿內光線略暗,巨大的蟠龍金柱支撐著穹頂,禦座高高在上,兩旁侍立著持拂塵、捧香爐的內侍。一種莊嚴肅穆、幾乎令人窒息的威壓,撲麵而來。
禦座之上,端坐著大宋官家趙禎。他身著赭黃常服,未戴冠,麵容溫和,眼神卻清澈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他靜靜地看著崔?步入大殿,行禮如儀。
“臣,邕州知州崔?,奉旨返京,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崔?的聲音在大殿中清晰響起,不卑不亢。
趙禎微微抬手:“崔卿平身。”
“謝陛下。”
趙禎目光落在崔?身上,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崔卿鎮守南疆,平定儂亂,安撫百姓,功在社稷。盧彥章、葉英台皆有奏報,朕心甚慰。”
“此乃陛下天威浩蕩,將士用命,臣不敢居功。”崔?垂首應答。
就在這時,文官班列中,夏竦手持象牙笏板,緩步出列,躬身道:“陛下,老臣有本奏。”
殿內氣氛微微一凝。
趙禎目光轉向夏竦:“夏卿請講。”
夏竦聲音平穩,卻字字清晰:“崔知州平定南疆,確有微勞。然,儂智高主力雖潰,其首未擒,元凶在逃,南疆隱患未除。且崔知州年輕,驟立大功,恐其心性未穩,若貿然委以京畿重任,恐非朝廷之福,亦非愛惜人才之道。依老臣之見,不若令其暫領閒職,於六部觀政,多加磨礪,待其沉穩,再行擢用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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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看似老成謀國,為崔?著想,實則暗藏機鋒,直指其功績不全、資曆不足,意圖阻止其進入權力核心。
崔?麵色不變,心中冷笑。果然來了。
然而,未等趙禎開口,另一側,葉英台竟也手持笏板出列,聲音清越:“陛下,臣有不同見解。崔知州於邕州,非僅退敵,更在整飭吏治,開通互市,收攏僮人心,其才具膽識,非尋常觀政可比。京畿重地,正需此等敢作敢為、通曉下情之乾才!且,”她目光掃過夏竦,語氣轉冷,“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若事事循資論輩,豈非坐失良機?”
緊接著,又有一人出列,此人麵容剛正,目光如電,乃是新晉的三司戶部判官包拯,他以直言敢諫著稱:“陛下!臣亦以為,崔?之功,實打實鑿!南疆粗安,乃其一手奠定!用人之道,在德在才,豈在年資?若因循守舊,壓製賢能,非朝廷之幸!”
朝堂之上,頓時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支持與反對的聲音交織,氣氛微妙。
趙禎端坐禦座,麵無表情地聽著,手指輕輕敲擊著龍椅扶手。良久,他抬手示意眾人安靜。
“崔卿。”他看向崔?,“夏相之言,是為穩妥;葉卿、包卿之論,是為求才。你……有何話說?”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崔?身上。
崔?再次躬身,聲音沉穩:“陛下,臣一介書生,蒙陛下不棄,委以南疆重任,幸不辱命。然,平定之功,在於上下一心,非臣一人之力。至於京畿之任,臣才疏學淺,惟知儘心王事,恪儘職守。無論陛下如何差遣,臣萬死不辭!”
他沒有直接反駁夏竦,也沒有自誇,隻是表明態度,將決定權交還皇帝,姿態放得極低,卻更顯沉穩。
趙禎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滿意之色。他緩緩從禦案上拿起早已備好的敕書,遞給身旁的內侍。
內侍展開敕書,尖聲宣讀:“製曰:谘爾邕州知州崔?,器識宏遠,克靖南疆……特晉朝散大夫、戶部員外郎,充天章閣待製,權知開封府事!錫之敕命,永續忠勤。望爾恪儘職守,不負朕望。欽此——!”
天章閣待製!權知開封府!
旨意一出,滿殿皆驚!尤其是“權知開封府”一職,乃京畿父母官,地位顯赫,非皇帝心腹不能擔任!這擢升速度,堪稱駭人!
夏竦臉色微變,但終究沒有再次出列強諫,隻是垂下的眼中,寒光一閃而逝。
崔?叩首謝恩:“臣崔?,領旨謝恩!定當竭儘全力,以報陛下天恩!”
趙禎微微頷首,又道:“朕聞你在京中,尚無合適寓所。昔日舊宅狹小,且久未修繕。特賜你通濟坊宅邸一座,三進院落,聊且安身。另賜金百兩,絹百匹,以資用度。”
“謝陛下隆恩!”崔?再拜。皇帝賜宅,既是榮寵,也是就近掌控。
退朝的鐘聲響起。崔?在無數道含義各異的目光注視下,緩緩退出大慶殿。當他踏出殿門,重新沐浴在秋日清冷的陽光中時,微微眯起了眼。
汴京的天空,很高,很藍。但空氣中,已彌漫開秋天將至的、冰冷氣息。
朱門之路,已開。而門後的風雪,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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