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的聲音在亭中回蕩,帶著千鈞之力:
“你可願,做朕手中之劍,做這天下蒼生之劍,斬儘世間不平事,滌蕩乾坤朗朗天?”
崔?心神劇震!先斬後奏!皇權特許!這是何等巨大的信任,又是何等沉重的責任與殺伐之權!他立刻離座,撩起官袍前襟,推金山倒玉柱般,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冰涼的石板上,雙手過頂,接過那沉甸甸的木匣,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卻異常堅定:
“臣,崔?,領旨謝恩!必以此劍,護佑黎民,鏟除奸佞,肅清寰宇!絕不負陛下信重,絕不負天下蒼生之望!”
“好。”趙禎似乎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已端起了石桌上的茶杯,目光轉向亭外那一片在秋風中搖曳生姿、絢爛如霞的菊海,不再言語。
君無戲言,亦無贅言。恩已施,命已下,剩下的,便是臣子的抉擇與作為。
崔?知趣地捧著那盛有“龍泉”劍的木匣,再次深深一揖,然後躬身,一步步退出涼亭,沿著來時的路徑,緩緩走出了這片看似平靜祥和、實則暗流洶湧、每一步都可能踏入無形漩渦的禁苑深宮。
捧著木匣,走在出宮的漫長宮道上,崔?心潮起伏。官家的信任與重托,如同泰山壓頂,而那“先斬後奏”之權,更是一把雙刃劍,用得好,可斬妖除魔,用不好,便是殺身之禍。張謙及其背後的勢力,絕不會坐以待斃。
正思忖間,前方拐角處,一陣環佩叮當之聲伴隨著馥鬱的香風傳來。隻見一隊身著彩衣、手持宮扇的宮女太監,簇擁著一位身著華美宮裝、雲鬢高聳、珠翠環繞的絕色女子,正迤邐行來。其排場之大,儀態之尊貴,遠非尋常妃嬪可比。
崔?眼角餘光一掃,心中便是一緊!來人正是如今宮中風頭最盛、聖眷正濃、剛剛晉位貴妃不久的——張妼晗!其家族在朝中亦是枝繁葉茂,與夏竦一黨關係匪淺。
他連忙退至道旁,躬身垂首,不敢直視。
誰知,那儀仗竟在他麵前緩緩停下。一道清脆悅耳、卻帶著幾分慵懶與居高臨下意味的女子聲音響起,如同珠落玉盤:
“前麵這位,可是新任的崔待製?”
崔?心中暗凜,愈發恭敬地答道:“微臣崔?,參見貴妃娘娘千歲。”
“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張貴妃的聲音帶著一絲好奇。
崔?無奈,隻得微微抬起頭,目光依舊垂視地麵,不敢與她對視。
“嘖嘖……”張貴妃發出一聲輕歎,似是被眼前之人的容貌氣度所動,輕掩朱唇,笑道:“早就聽聞崔待製年少有為,容貌更是俊朗非凡,乃是汴京城裡數一數二的美男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呢。”話語中帶著幾分調笑,幾分審視,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崔?背後瞬間沁出一層細汗,麵上卻不敢表露分毫,隻能愈發謙卑地應道:“貴妃娘娘謬讚,微臣愧不敢當。”
張妼晗似乎覺得他這副謹小慎微的模樣頗為有趣,又輕笑了一聲,擺了擺戴著寶石戒指的玉手:“好了好了,本宮不過隨口一說,瞧把你嚇的。去吧去吧,莫要耽誤了你的正事。”
“微臣告退。”崔?如蒙大赦,再次躬身行禮,然後捧著木匣,幾乎是步履匆匆地加快腳步,與那華麗的儀仗錯身而過。直到走出老遠,他仍能感覺到背後那道如有實質的、帶著探究與莫名意味的目光。
這位寵冠後宮的貴妃娘娘,在此刻“偶遇”,絕非偶然!其言語間的試探與關注,更讓崔?感到一股無形的寒意。張謙也姓張,這其中,難道有何關聯?
他不敢深想,隻想儘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心中唯一的念頭愈發清晰緊迫:葉英台那邊,情況如何了?張謙,是否已經落網?
而此時此刻,汴京東郊,漕運碼頭。
空氣中彌漫著河水特有的腥氣、貨物堆積的黴味以及苦力們汗水的鹹臭。一艘即將啟航南下的客貨兩用漕船旁,人頭攢動,喧鬨不堪。力工們喊著號子,扛著沉重的麻包,沿著跳板艱難地往返。
在這些衣衫襤褸、滿身汗漬的力工中,有一個身影顯得格外突兀。他穿著與旁人無異的粗布短褂,臉上、脖頸上甚至故意抹了些許煤灰油汙,低著頭,奮力扛著一個不小的箱子,腳步卻顯得有些虛浮,與周遭那些常年賣力氣的漢子相比,力氣明顯不濟。
然而,若是細看,便能發現他偶爾抬起擦汗時,那雙隱藏在草帽陰影下的眼睛裡,閃爍的不是勞作的疲憊,而是焦灼、警惕與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惶。他正是度支副使張謙!他舍棄了所有的體麵與尊嚴,偽裝成最底層的力工,混入這支南下的船隊,企圖在金蟬脫殼,遠走高飛!
他一邊機械地挪動腳步,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緊張地掃視著碼頭入口處。每一聲官差的呼喝,每一次馬蹄聲響起,都讓他的心提到嗓子眼。
“快!都快著點!裝完這批貨就開船!耽誤了時辰,仔細你們的皮!”船老大在一旁粗聲粗氣地吆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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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謙心中暗自祈禱,隻要船一離岸,進入茫茫運河,他便算是暫時安全了。
然而,就在他即將踏上跳板,準備將箱子搬上船的那一刻——
碼頭的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整齊而沉重的馬蹄聲!緊接著,是兵甲碰撞的鏗鏘之音與一聲冷冽的斷喝:
“皇城司辦案!封鎖碼頭!所有人等,原地不動!違令者,格殺勿論!”
聲音如同冰雹砸落,瞬間凍結了整個碼頭的喧囂!
張謙渾身猛地一僵,手中的箱子“哐當”一聲砸在跳板上,裡麵的瓷器碎片迸濺出來!他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幾乎要癱軟在地!他猛地抬頭,望向聲音來源——
隻見碼頭的通道已被一隊黑衣玄甲的皇城司緹騎徹底封鎖!為首一人,端坐於高頭駿馬之上,玄衣如墨,麵容冷峻,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混亂的人群,正是葉英台!
“搜!仔細地搜!一個都不許放過!”葉英台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皇城司緹騎如狼似虎地湧入碼頭,開始逐一盤查、核對身份。
張謙的心臟瘋狂跳動,幾乎要破膛而出!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將草帽拉得更低,混入驚慌失措的人群中,試圖向船艙深處躲藏。
葉英台銳利的目光,如同梳子一般,緩緩掃過碼頭上每一個驚慌的麵孔。她的目光,在那些試圖躲避、行為異常的人身上,格外停留。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緩慢而粘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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