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窟”這名字,起得既直白,又透著股邪性的誘惑。它不在汴京最繁華的禦街,也不在秦樓楚館紮堆的曲院街,而是藏在城西漕河碼頭附近一片看似破敗的巷陌深處。白日裡,這裡死氣沉沉,唯有野貓穿梭。可一入夜,尤其是子時過後,便如同被注入了妖異的生命力,悄然蘇醒。
沒有炫目的招牌,隻有一扇看似尋常、卻厚實得離譜的黑漆木門。門前永遠站著兩個看似昏昏欲睡、實則眼神如鷹隼的彪形大漢,打量著每一個靠近的生麵孔。門內,彆有洞天。喧囂聲、骰子撞擊聲、銀錢叮當聲、女子的嬌笑聲、賭徒的狂叫與咒罵聲,混合著濃鬱的酒氣、脂粉香以及男人身上的汗臭,形成一股渾濁而熱辣的氣浪,撲麵而來。廳堂極大,裝飾極儘奢華,南海的珍珠簾、西域的羊毛毯、紫檀木的賭桌,處處顯著潑天的富貴,卻都蒙著一層油膩膩的、屬於欲望的陰影。這裡是汴京城最隱秘的銷金窟,也是三教九流、黑白兩道信息與罪惡交織的漩渦中心。
今夜,這漩渦裡,多了一抹不一樣的色彩。
葉英台——此刻,他是“冷葉”。一身半新不舊的玄色勁裝,袖口用麻繩紮緊,腰挎一柄看似普通、卻絕非凡品的狹長腰刀。臉上刻意抹了些許灰漬,遮掩了過分清俊的輪廓,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帶著三分落魄、三分輕狂、還有四分對世間一切規矩的不屑。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吊兒郎當,嘴角習慣性地掛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痞笑,活脫脫一個家道中落、仗著幾分身手便目中無人的江湖浪蕩子。
他徑直走向最大的一張賭桌,那裡圍攏的人最多,氣氛也最熾熱。桌主位上,大馬金刀地坐著一個漢子,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身材魁梧,滿麵虯髯,一雙環眼精光四射,穿著錦袍,卻敞著懷,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和一道猙獰的刀疤。正是青龍幫二把頭,雷豹。他麵前堆著小山般的銀錠和交子,顯然是今晚的大贏家,正誌得意滿,摟著一個濃妝豔抹的妓女,唾沫橫飛地吹噓著。
冷葉擠到桌前,隨手將一錠不小的銀子“啪”地拍在桌上,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懶洋洋的挑釁:“加我一個。”
雷豹正說到興頭上,被人打斷,不悅地抬眼打量了一下冷葉,見他年紀輕輕,衣著普通,不由嗤笑一聲:“哪來的雛兒?這點銀子,也配上這張桌子?滾一邊玩兒去!”
冷葉也不生氣,反而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眼神卻銳利得像刀子:“銀子多少,得看怎麼玩。雷二爺是吧?久仰大名,都說您賭桌上豪氣乾雲,怎麼,怕了我這‘雛兒’不成?”
這話帶著明顯的激將。雷豹在自家地盤上,哪受得了這個,頓時勃然變色,猛地一拍桌子:“放你娘的屁!老子會怕你?好!既然你找死,老子就陪你玩玩!賭什麼?”
“簡單,牌九。”冷葉隨手拿起一副牌九,手指靈巧地洗牌,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帶著一種行雲流水般的美感,顯然是個中老手。“就賭我手上這錠銀子,能贏二爺您麵前這一堆。”他指了指雷豹那堆驚人的賭資。
圍觀者一片嘩然!這賭注也太懸殊了!這少年莫非是瘋了?
雷豹氣極反笑:“哈哈哈!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老子就喜歡你這種找死的!來!”
賭局開始。冷葉看似隨意,卻步步緊逼。他牌風詭譎,時而冒險激進,時而沉穩如山,將雷豹帶入自己的節奏。雷豹起初還帶著戲耍的心態,連贏兩把小注後,越發驕狂。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冷葉開始發力。第三把,他看似牌麵極小,卻硬是在最後一張牌上絕殺雷豹,贏走一小堆銀子。第四把,他更是算準了雷豹的牌路,以一個極其刁鑽的組合,讓雷豹輸掉了一筆不小的數目。雷豹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第五把,是關鍵。冷葉下注極大,幾乎押上了之前所贏的全部。牌麵展開,氣氛緊張得如同繃緊的弓弦。雷豹額頭見汗,他這把牌不錯,自以為勝券在握。然而,冷葉亮出底牌時,全場寂靜!一個極小概率出現的至尊寶牌!通殺!
“不可能!”雷豹猛地站起,雙眼赤紅,一把掀翻了賭桌!杯盤酒盞稀裡嘩啦碎了一地!“你出千!”
冷葉好整以暇地收著贏來的銀票和銀子,臉上那抹痞笑更加氣人:“雷二爺,賭桌之上,輸贏各憑本事。輸不起,就彆坐莊啊。”他拿起最後一張、也是麵額最大的一張銀票,在指尖彈了彈,發出清脆的響聲——那是雷豹私下放印子錢、剛剛收上來的一筆巨額暗賬收益,相當於他半年的灰色進項!
雷豹氣得渾身發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猙獰的刀疤都扭曲了。在千金窟,有千金窟的規矩,明麵上他不能動手,否則以後沒人敢來賭錢。這口氣,他隻能硬生生咽下,但眼中的殺意,幾乎要凝成實質。
冷葉將贏來的錢財慢條斯理地收好,對著雷豹拱了拱手,語氣輕佻:“承讓了,雷二爺。下次手氣好了,再來找您切磋!”說罷,在一眾賭客複雜目光的注視下,揚長而去,背影囂張得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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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雷豹絕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子時已過,月黑風高。當冷葉揣著鼓鼓囊囊的銀票,故意繞進一條通往碼頭、僻靜無人的暗巷時,身後傳來了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
七八個手持短刀、鐵尺、鎖鏈的彪形大漢,從巷口和兩側屋頂躍下,瞬間堵死了所有去路。為首一人,正是雷豹的心腹打手,獰笑道:“小子,贏了二爺的錢,就想這麼走了?把東西留下,再留下兩隻手,饒你狗命!”
冷葉停下腳步,緩緩轉身,臉上沒有絲毫驚慌,反而露出一絲興奮的笑意,舔了舔嘴唇:“怎麼?輸不起,改明搶了?青龍幫就這點出息?”
“找死!”眾大漢怒吼一聲,一擁而上!刀光閃爍,鐵鏈呼嘯!
冷葉動了!他身影如鬼魅,在狹窄的巷道中閃轉騰挪!沒有華麗的招式,隻有最直接、最有效的搏殺術!側身避開劈來的刀鋒,手肘猛擊對方肋下,傳來骨頭碎裂的悶響!矮身躲過橫掃的鐵鏈,順勢一個掃堂腿,將一人絆倒,奪過其手中短刀,反手用刀背砸在另一人脖頸!動作乾淨利落,狠辣果決,如同經過千錘百煉的殺人機器,沒有一絲多餘的花哨!
轉眼間,已有四五人倒地呻吟。最後一名大漢眼見同伴瞬間被廢,狂吼著揮刀直刺冷葉心口!冷葉不閃不避,直到刀尖及體前的一刹那,才猛地側身,左手閃電般扣住對方手腕,右腿如鞭抽出,正中其小腹!那大漢慘嚎一聲,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噗通”一聲,栽進了旁邊散發著惡臭的漕河裡,濺起大片水花。
戰鬥開始得突然,結束得更快。巷中隻剩下痛苦的呻吟聲和河水汩汩的流動聲。
冷葉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走到那個被他最先擊倒、此刻正試圖爬起來的頭目麵前,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語氣依舊帶著那令人牙癢癢的輕佻:“喂,沒死吧?帶個路,領我去見你們雷二爺。就說,冷葉有事相商。”
半炷香後,千金窟後院一間守衛森嚴的密室內。
雷豹麵色鐵青,看著被手下攙扶進來、狼狽不堪的幾個心腹,又看看好整以暇站在麵前、渾身上下連頭發絲都沒亂一分的冷葉,胸中的怒火幾乎要炸開!但他畢竟是混跡江湖多年的老油條,強壓下殺意,冷聲道:“小子,你確實有幾分本事。怎麼?打傷我的人,是來示威,還是來求饒?”
冷葉哈哈一笑,自顧自地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從懷裡掏出那疊厚厚的銀票,一張一張,慢條斯理地放在兩人之間的茶幾上。動作輕鬆隨意,仿佛放的隻是一疊廢紙。
“雷二爺,”他抬起眼,目光直視雷豹,之前的輕狂稍稍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鎮定與認真,“這些錢,我一文不要。今晚贏錢是手段,不是目的。”
雷豹一愣,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和更深的疑慮:“你不要錢?那你想要什麼?”
“我要的,是投奔青龍幫的資格。”冷葉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早就聽說青龍幫雷二爺麾下,隻收有本事的狠人。我冷葉彆的不行,就這三腳貓的功夫,和這不怕死的膽子,還湊合。今晚這一出,算是我的投名狀。二爺若覺得我還算塊材料,賞碗飯吃;若覺得不行,我立馬走人,這些錢,原物奉還,就當交個朋友。”
這一下,完全出乎雷豹的意料。他本以為對方是來談判討饒,或者仗著身手好來談條件,沒想到竟是如此直接地要入夥!他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武功高強,膽大包天,心思縝密,還懂得審時度勢。這樣的人,若是真心投靠,絕對是難得的人才,一把鋒利的快刀!但若是彆有用心……
風險與誘惑,在雷豹心中激烈交戰。他青龍幫正值用人之際,尤其是需要這種敢打敢拚、身手不凡的生麵孔去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此人底細不明,確實需要提防。但另一方麵,若真是可用之才,放走了豈不可惜?更何況,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嚴加看管,總比讓他流落在外,成為不確定因素要強。
沉吟良久,雷豹猛地一拍大腿,臉上擠出幾分看似豪爽的笑容:“好!有種!我雷豹就喜歡你這種爽快人!從今天起,你就跟著我!不過,幫有幫規,新人入門,需得從底層做起。你先在我手下做個外圍的打手,熟悉熟悉幫中事務。若表現得好,自有你出頭之日!”
他轉頭對身旁一個麵色陰鷙的漢子吩咐道:“疤臉,帶冷葉下去,安排個住處。以後,他就歸你管。給我看緊點,也照顧著點。”最後幾個字,帶著意味深長的警告。
名叫疤臉的漢子躬身領命,看向冷葉的眼神,充滿了審視與戒備。
冷葉——葉英台,站起身,對著雷豹隨意地抱了抱拳,臉上又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多謝二爺收留。”心中卻是一片冰冷清明。第一步,成了。接下來,便是在這龍潭虎穴之中,如履薄冰,步步為營,撬開這堅固堡壘的第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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