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書房側麵一扇常年鎖閉、通往小夾道的暗門被無聲推開,一股帶著夜露寒意的風卷入,葉英台閃身而入,反手將門關嚴。她發梢還有些濕,臉色在燈光下顯得蒼白,眼中卻燃燒著冰冷的火焰。
“有發現?”崔?問,並不廢話。
葉英台走到案前,就著燈光,用手指蘸了杯中冷茶,在案上空白處快速勾勒。先是一個簡單的水池輪廓,然後標出臨水殿位置,在殿基下某處重重一點。“此處水下,埋有鐵製機關基座,有鐵鏈延伸,方向不明。我觸到的部分,鏽蝕嚴重,但固定牢固,絕非近日所為,至少已埋設數月甚至更久。”
她又畫出兩條線,代表聽到對話的兩人方位。“約亥時三刻,有兩人至該處岸邊,口音一異一漢。言談提及‘水閘’、‘機關’、‘引發恐慌混亂’、‘趁亂’、‘接應’。他們離開後,留守廂兵窩棚中,有一人疑似監視內應。”
崔?盯著那簡陋的示意圖,眼神銳利如刀:“機關引發……水閘……恐慌混亂……”他猛地抬頭,“不是要炸,是要製造一場看似意外、實為人禍的‘水患’或‘地動’!臨水殿建在深入池中的木石基座上,若根基被毀,頃刻傾覆!屆時池水倒灌,殿內官員、使節、乃至官家……”
後果不堪設想!比單純的爆炸更難防範,也更難追查——事後大可推給“年久失修”、“天災”。
“必須找出所有機關,拆除。”葉英台聲音冷硬。
“不止。”崔?搖頭,手指點在那“鐵鏈延伸方向”上,“既有鐵鏈,必有聯動。一處機關發動,可能牽動多處。需找到總樞,一勞永逸。而且,他們選擇上巳節,賓客雲集之時,目的絕非僅僅摧毀一座殿宇。製造混亂之後,必有後續殺招。那‘趁亂’之後要做什麼,才是關鍵。”
他沉吟片刻:“那個藍安,那個郭順,還有窩棚裡的內應,是明麵上的線。順著他們,或許能找到總樞,至少能打斷一部分計劃。但最危險的,是那些我們看不見的線——比如,今日堂而皇之來見我的那位西夏副使。”
葉英台眼中寒光一閃:“沒藏呼月?她與此事有關?”
“不確定。但時間太巧。她剛以副使身份抵京,金明池就出了這‘機關’之事。她今日見我,言語平靜,卻句句不離金明池安危,像是提醒,又像是確認。”崔?眉頭深鎖,“西夏、千金窟餘孽、內侍省、將作監、可能還有宗室,這幾股勢力,如何能攪到一起?共同的目標是什麼?”
書房內陷入沉默,隻有燭火偶爾的劈啪聲。窗外,夜風更緊了,吹得窗欞嗚嗚作響,像無數冤魂在哭嚎。
“接下來如何?”葉英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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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繼續盯緊金明池,尤其注意夜間動靜和那內應。我會設法,讓郭順和那個內應‘開口’。至於沒藏呼月……”崔?目光幽深,“她既然來了,就不會隻看戲。等著,她會有下一步動作。我們要做的,是在她動之前,先把她可能的落子之處,都釘死。”
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周同的聲音,這次帶著一絲猶豫:“大人,王慧儀夫人府上的李鬆小哥求見,說是有急事,與他母親有關。”
王慧儀?崔?與葉英台對視一眼。這個時候?
“讓他進來。”
門開了,李鬆小小的身影走了進來,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神裡卻有種超越年齡的鎮定。他先規規矩矩行了禮,然後從懷中掏出一本用藍布包著的、紙張泛黃的舊冊子,雙手呈上。
“先生,母親讓我務必立刻將此物交給您。她說,這是先父遺物中,她昨日整理舊書箱時偶然重見的,或許……或許對先生眼下查的案子有用。”
崔?接過冊子,入手頗沉。藍布掀開,露出封麵幾個樸拙的墨字:《佑甫邊事水文劄記》。李佑甫曾任兵部侍郎,對邊事、地形、水文確有研究。
他快速翻開,紙張脆黃,墨跡猶存。其中一頁被折了角,他展開,隻見上麵用細筆勾勒著某種類似大型鐘磬的器具圖形,旁有批注:“夏人擅‘地聽之術’,於靈州曾見。掘地為穴,覆以陶甕,使耳敏者伏聽,可聞數裡內地底水流、空洞、人馬行走之聲。其術甚精,可用於探礦、尋水,亦可用於軍事,探查地道、埋伏。”
旁邊還有一行更小的字,墨色較新,似是後來添加,筆跡清秀,應是王慧儀所寫:“妾偶聞先夫嘗言,此術若精,輔以水利機關,可測地脈薄弱處,引水衝擊,可致地陷屋頹,宛若地動。”
崔?握著書冊的手,猛地收緊。
地聽之術!探查地底空洞與水流!引水衝擊,致地動!
原來如此!不是簡單的機關,是結合了西夏秘術、水利工程和地脈知識的精密殺局!對方利用“地聽之術”找準了臨水殿下方的地質薄弱點或預設空洞,埋設機關,屆時隻需打開特定水閘,引導水流以特定速度和角度衝擊那些關鍵點,便能引發局部地基崩潰,造成宮殿傾覆、池水倒灌的“意外”!
這一切,都需要極高明的術算、水文知識和工程能力。沒藏呼月身為西夏翊衛司將軍,精通此術,完全可能!而郭順那樣的老匠人,正是執行工程細節的最佳人選!
“李鬆,”崔?抬頭,看著眼前這早慧的學生,聲音凝重,“回去告訴你母親,此書至關重要,崔某多謝她。也告訴她,近日無事,莫要輕易出門,門戶小心。”
“學生明白。”李鬆鄭重行禮,退了出去。
崔?將書冊輕輕放在金明池構造圖旁,目光在兩者之間來回掃視。腦中那些散亂的線索——池底機關、水閘、地聽之術、西夏使節、工匠賭債、內侍監理——仿佛被一條無形的線,瞬間串了起來。
雖然還有許多模糊之處,但陰謀的輪廓,已猙獰可見。
“英台,”他看向一直沉默的葉英台,眼中再無絲毫猶豫,隻有冰冷的決斷,“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上巳節前,必須揪出所有魑魅魍魎,拆了這水底殺局。”
葉英台按住了腰間的雁翎刀柄,指尖冰涼,血液卻仿佛在燃燒。
“好。”
窗外,殘月徹底隱入濃雲,夜色如墨,吞沒了最後一點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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