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沒有擺儀仗,隻帶了葉英台和周同,以及四名便裝的開封府衙役,徑直來到將作監正堂。監丞是個姓文的老吏,聽說開封府尹親至,慌慌張張地迎出來,連聲告罪。
“不必多禮。”崔?擺手,語氣平和,“本府是為金明池檢修進度而來。郭順郭匠頭何在?有些細節需當麵問他。”
文監丞臉上露出一絲為難:“回府尹,郭師傅他從昨日下午便告了假,說是家中有急事,至今未歸。下官已派人去他家中尋過,也不見人。正想著是否要報官……”
“哦?告假?”崔?眉梢微挑,“金明池工程緊要,他身負重任,豈能隨意告假?他手下副手是誰?叫他來問話。”
“是,是。”文監丞連忙吩咐人去叫。
不多時,一個三十多歲、麵色黝黑、手掌粗大的漢子快步走來,身上還沾著木屑,恭敬行禮:“小人趙四,是郭師傅的副手,見過府尹大人。”
“郭順告假,可與你交代過什麼?”崔?問。
趙四搖頭:“郭師傅隻說要回趟家,走得匆忙,並未多言。工程上的事,暫時由小人盯著。”
“金明池臨水殿下那幾處‘防水加固’,進行得如何了?圖紙可在?”
“圖紙在郭師傅房裡收著,小人這就去取。”趙四說著,轉身就要走。
“不必。”崔?道,“你帶本府親自去看看圖紙,順便說說,那幾處加固,具體如何做法,用了哪些材料,工期幾何。”
趙四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但很快低頭:“是,大人請隨我來。”
郭順的值房在衙門東廂,狹小簡陋,一張木桌,一個工具箱,一個放圖紙的櫃子。趙四打開櫃子,翻找片刻,取出一卷用麻繩係著的圖紙,雙手呈上。
崔?接過,卻不急著打開,目光在房內掃過。桌上有些散亂的炭筆、角尺,一個喝了一半的粗陶碗。牆角堆著幾塊邊角木料。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角與牆壁的縫隙裡。那裡,似乎有一點深色的汙漬,不太起眼。
葉英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動聲色地挪了一步,擋住了文監丞和趙四的視線。
崔?展開圖紙,是金明池臨水殿局部的結構圖,上麵用朱筆圈出了幾處,標注著“加固”字樣。他看了片刻,指著其中一處:“這裡,圖紙標注要用‘鐵骨桐油浸泡,外層覆青磚三皮’。實際用料,可都按此執行?”
趙四忙道:“是,都是按圖施工。鐵骨是城西李記鐵鋪打的,桐油是官庫領的,青磚是窯裡新出的,小人親自驗收過。”
“嗯。”崔?不置可否,又問了幾個細節,趙四對答如流,顯然對工程很熟悉。
問罷,崔?將圖紙卷起,遞還給趙四:“郭順回來,讓他立刻到開封府見我。金明池事大,不可有絲毫延誤。”
“是,小人一定轉告。”
崔?不再多言,帶著人轉身離去。走出將作監大門,上了馬車,他才低聲對葉英台道:“桌角那汙漬,是血。很新鮮,不超過一日。血量不大,像是擦拭時濺上的。”
葉英台眼神一凝:“郭順昨日離開前,在那裡受過傷?或者那不是郭順的血?”
“趙四回答問題太快,太流利,像是早就準備好說辭。”崔?道,“而且,我問他鐵骨是哪家鋪子打的,他說是城西李記。可周同之前查過,金明池工程采買的鐵件,七成來自南城的‘王記’,李記隻供應了少量輔助件。他要麼記錯了,要麼在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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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郭順回不來,所以提前準備了說辭。那血跡可能是他清理現場時留下的?郭順不是在將作監出的事,但趙四可能知道內情,甚至參與了滅口或轉移?”
“有可能。”崔?道,“還有一種可能,趙四就是監視郭順的人。郭順‘失蹤’,他必須穩住局麵,確保工程表麵正常,不引起懷疑。那血跡,或許是郭順反抗時留下的,被他匆忙處理了。”
馬車在濕潤的街道上緩緩行駛,窗外是漸漸蘇醒的汴京城,早點的香氣,行人的交談,車馬的粼粼聲,交織成一片太平景象。
“接下來怎麼做?”葉英台問。
“等。”崔?靠向車壁,閉上眼,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聲音依舊清醒,“等郭順醒。等趙四下一步動作。等胡記鋪子,或者西夏使團,或者內侍省,或者任何可能拿著另一半玉佩的人,自己露出馬腳。”
他頓了頓,補充道:“另外,讓皇城司盯緊趙四,還有將作監所有與郭順有過密切接觸的匠人。尤其是擅長鐵工、精通機關消息的。”
“你懷疑他們將作監內部,還有一個懂得機關核心的?”
“不是懷疑,是必然。”崔?睜開眼,眼中是冰冷的洞悉,“那麼精密的機關,涉及水文、結構、引爆,絕非郭順一個匠頭能獨立完成。他背後,一定有更懂行的人,在提供技術支持,甚至可能就是設計者。這個人,可能藏在將作監,也可能藏在彆處,但一定與郭順、趙四這些人有聯係。”
葉英台點了點頭。馬車轉過一個街角,開封府的黑漆大門已在望。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襤褸的乞兒,忽然從巷口衝出,直撲馬車前,高舉著一件東西,尖聲叫道:“老爺!行行好!賞口飯吃!我撿到這個,值不值錢?”
車夫急忙勒馬。周同上前嗬斥驅趕。
那乞兒手裡舉著的,是一塊玉佩。陽光透過雲隙,恰好照在那玉佩上,粗糙的質地,模糊的獸紋,斷裂的茬口——
和郭順身上那半塊,幾乎一模一樣。
隻是這一塊,是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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