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三點,文德殿。
初夏的晨光穿透高高的窗欞,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投下道道光柱,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無聲飛舞。百官肅立,氣氛卻比往日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凝滯。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禦階之下,那位身著紫色公服、神色沉靜的年輕官員身上。
西夏夜宴的風波餘韻未消,今日大朝,必有雷霆。
果然,例行的政務奏對之後,殿頭官展開一道明黃詔書,尖細的聲音在肅穆的大殿中回蕩:
“詔曰:逆王案涉軍械,乾係邊防,朕心甚憂。河北一路,屏衛京師,控扼北疆,軍務尤重。今特命權知開封府事、龍圖閣直學士崔?,兼河北路安撫使,持節,巡察河北諸州軍務,整飭邊防,肅清奸宄。皇城司副都指揮使、廣威將軍葉英台,任河北路觀察使,協理軍務,參讚機宜。即日籌備,克期啟程。欽此。”
詔書念罷,殿中先是一靜,隨即“嗡”的一聲,低低的議論聲如同水入沸油,瞬間炸開!
河北路安撫使!持節!
安撫使乃一路最高軍政長官,總攬兵民之政,位高權重。而“持節”,更是賦予了崔?臨機專斷、乃至調動部分兵馬之權!這已不是簡單的巡察,而是近乎代天巡狩的實權差遣!更重要的是,河北路安撫使一職,自慶曆新政以來,一直由樞密副使龐籍兼任。龐籍何人?乃是當朝首相、樞密使夏竦最得力之心腹臂膀,是朝中保守勢力在軍事領域的重要支柱!
如今,官家竟將這要害職位,從龐籍手中剝離,轉授給年未而立、以文臣出身、剛剛因金明池案擢升的崔?!這無異於在夏竦一係的勢力範圍上,硬生生楔入了一顆釘子!更是將調查軍械走私、乃至整肅河北邊防的重任,完全交給了崔?這位“帝黨”新銳!
至於葉英台以皇城司副都指揮使的身份兼任“觀察使”,更是絕無僅有。觀察使本為監察地方之職,多以文臣或宗室擔任,以武將、尤其是皇城司這等天子親軍首領兼任,實屬破格。這分明是賦予葉英台在河北全境便宜行事、調動皇城司力量、乃至監督崔?的無上權力。帝心之信重,安排之周密,令人心驚。
“陛下!”夏竦幾乎在殿頭官話音落下的同時,便已出列。他年過六旬,清臒的麵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緒,隻有一雙老眼精光內斂,聲音平穩卻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崔府尹年少有為,忠勤可嘉,然河北路安撫使之職,非同小可,關乎北疆數十萬軍民生死,京師安危。龐樞副久鎮河北,熟悉邊情,夙夜操勞,未聞有大過。驟然易帥,恐非其時。且崔府尹以文臣之身,驟領方麵軍務,恐……恐經驗或有未逮,士卒未服。還請陛下三思!”
一番話,有理有據,既維護了龐籍,又質疑了崔?的能力,更點出了“士卒未服”這一致命問題。朝中不少與夏竦親近或持保守之見的官員,紛紛點頭附和。
崔?神色不變,靜立原地,仿佛議論的中心並非自己。
“夏相此言差矣!”一聲洪亮的反駁響起,三司使包拯手持玉笏,踏步出列,麵色黝黑,目光如電,“崔?雖為文臣,然絕非紙上談兵之輩!慶曆五年,其任邕州知州時,廣源州蠻酋儂智高糾集數萬烏合之眾犯境,邕州兵微將寡,形勢危殆。崔?臨危不懼,以州兵、鄉勇為基,結寨自守,堅壁清野,更遣奇兵斷其糧道,惑其軍心,前後不過月餘,便以少勝多,擊潰儂智高,迫其遠遁,邕州得以保全!此事樞密院、兵部皆有存檔可查!此等戰功,豈是‘經驗未逮’四字可輕侮?”
包拯聲音洪亮,擲地有聲,將崔?那段不甚為人所知的邊功公之於朝堂。當年邕州之事,雖非對遼夏大戰,但以文臣臨陣,以寡擊眾,保全州城,確是不爭的事實。許多官員露出恍然或驚訝之色,看向崔?的目光頓時不同。
夏竦眉頭微蹙,正欲再言,仁宗皇帝已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夏卿、包卿所言,皆有道理。然,朕意已決。”
短短四字,如定海神針,壓下所有雜音。仁宗的目光掠過夏竦,掠過龐籍,最終落在崔?身上:“崔?。”
“臣在。”崔?出列,躬身。
“朕知你文能安邦,武可定亂。此番持節河北,非為奪人之權,實為查清軍械逆案根源,整肅邊備,以固國本。龐卿坐鎮中樞,統籌全局,你於地方,悉心查訪,遇事可便宜行事,但需與龐卿、及河北諸路經略、安撫使密切溝通,不得專擅。可能辦到?”
這話說得巧妙,既安撫了龐籍,又明確了崔?“查案”、“整肅”的核心任務,並強調了“溝通”,表麵是製衡,實則給了崔?極大的活動空間。
“臣,領旨謝恩!必當儘心竭力,查明案情,整飭邊務,不負陛下重托!”崔?再拜,聲音清越堅定。
“葉英台。”
“臣在。”葉英台出列,依舊是一身利落的女官常服,麵色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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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隨崔卿同往,一應偵緝、察訪事宜,由你負責。河北路皇城司所屬,皆聽你調遣。務必協助崔卿,將逆案查個水落石出,亦需留意邊情動態,隨時奏報。”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