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順卻搖了搖頭,臉上露出深深的困惑與恐懼:“龐福,還有後來偶爾來的那個‘老賬房’,都隻是跑腿的。真正的東家,老朽從未見過。‘北辰’這個名號,也是有一次龐福喝多了,失口說出的,說‘北辰星動,天下易主’。至於龐樞副……”他猶豫了一下,“龐福是他的心腹不假,但老朽覺得,龐樞副未必是‘北辰’。龐福他們做事,有時候似乎也沒完全聽龐樞副的。有一次龐福來催一批急貨,嘴裡罵罵咧咧,說‘北邊催得緊,老太爺又顧忌這個顧忌那個,耽誤了事,惹惱了那位,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這信息至關重要!龐籍可能知情,甚至默許,但並非最終主謀!“北辰”另有其人,且能對龐籍施加壓力!
“那個‘老賬房’是什麼人?‘北邊’又指誰?遼國?”崔?追問。
“‘老賬房’是個乾瘦老頭,永遠戴著個破舊的員外帽,說話慢條斯理,但算賬滴水不漏,是管錢和聯絡的。‘北邊’有時候指遼國那邊接頭的人,有時候,好像也指朝中某個位置很高、偏向對遼強硬的大人物。”郭順努力回憶著,“老朽記得,有一次打造一批特製的破甲錐,要求極其苛刻,說是要對付遼國南京道的‘皮室軍’重甲。交貨時,‘老賬房’很滿意,嘀咕了一句‘有了這個,耶律延那邊就好交代了,也能堵住朝中那些求和派的嘴’。老朽猜,‘北邊’可能既是遼國的合作者,也是朝中主張對遼強硬、甚至希望挑起戰事的勢力。”
線索越來越複雜,牽扯越來越廣。朝中主戰派、遼國內部勢力、龐大的走私網絡、意圖不明的“北辰”,這一切交織成一張巨大而危險的網。
“你剛才為何要救我們?又為何說等候多時?”崔?回到最初的問題。
郭順看著昏迷的郝大膀子,又看看那些火藥,慘然一笑:“郝大膀子是個渾人,但罪不至死。他若真點了火藥,這洞裡所有人,包括外麵那些不知情的苦力,都得陪葬。老朽造的殺孽已經夠多了,不想臨死再添一筆。至於等候……”他看向崔?,眼中竟有一絲奇異的期待,“老朽知道,這事遲早要破。落在彆人手裡,老朽可能被滅口,也可能被逼著繼續造孽。落在崔青天手裡老朽或許還能說幾句真話,把這些肮臟事,掀開一點蓋子。老朽不求活命,隻求青天老爺,若能……若能扳倒那些禍國殃民之徒,將來在史書上,提一句‘老匠郭順,臨終悔悟,吐露實情’,老朽便死也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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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匠人,在良知、恐懼、愧疚與最後一點對“青天”的渺茫希望中,做出的選擇。
崔?沉默了片刻。郭順罪孽深重,但其言可信,其情可憫,更是此案目前最關鍵的活口與證人。
“郭師傅,你所言之事,關係重大。本官需將你帶回,詳加訊問,錄下口供。你方才所言,可敢畫押?”
郭順毫不猶豫地點頭:“敢!老朽願畫押!隻求……隻求青天老爺,念在老朽今日之舉,他日案定,莫要牽連老朽那苦命的兒子……”他老淚縱橫,跪倒在地,以頭觸地。
崔?心中歎息,上前虛扶:“你且起來。你兒子之事,本官會酌情考量。但國法森嚴,你之罪責,仍需依律定奪。”
就在這時,搜查其他岔洞的周同快步返回,臉色凝重,手裡捧著幾本厚厚的賬冊和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圖紙。
“大人!在最裡麵一個小窯洞裡,發現一個暗格,裡麵有這些!還有一堆燒毀大半的信件灰燼,以及這個!”周同將賬冊和圖紙呈上,又遞過一枚半個巴掌大小、非金非玉、入手溫潤、雕刻著複雜星宿圖案的黑色令牌,令牌正中,赫然是一個古樸的“辰”字!
“北辰”令牌!
崔?接過令牌,觸手生溫,質地奇特,絕非尋常之物。他翻開賬冊,裡麵記錄著密密麻麻的物資進出、銀錢往來,數額巨大,觸目驚心。而那卷圖紙……
他緩緩展開。圖紙已經有些陳舊,但線條清晰。上麵繪製的,並非軍械,而是一座宏偉宮殿的局部結構圖,標注極其精細,旁邊還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崔?的目光落在圖紙一角的小字上——
“慶寧宮西苑暖閣改建密道及夾層結構詳圖。”
慶寧宮西苑!那是趙宗實遷居後的住所!
圖紙下方,還有一行更小的、力透紙背的朱批:
“北狩啟,此地當為‘龍興’之基。萬事俱備,隻待東風。”
崔?握著圖紙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一股寒意自腳底直衝頭頂。
原來,“北狩計劃”的真意,並非單純在邊境製造摩擦,而是要利用邊境戰事引發的混亂,在汴京,在皇宮之內,行“挾天子以令諸侯”甚至更可怕的陰謀!而目標,直指剛剛顯露儲君潛質的趙宗實!這圖紙,這令牌,這賬冊都指向那個隱藏在最後、代號“北辰”的黑手!
東風?什麼東風?是邊境大戰的爆發?還是……
“大人!”盧俊峰也從外麵匆匆進來,低聲道,“那些苦力交代,除了郝大膀子和郭師傅,這裡平時還有個監工,叫‘錢先生’,就是郭師傅說的‘老賬房’。一個時辰前,也就是爆炸發生後不久,他急匆匆騎馬走了,說是去‘稟報東家’。走的是往大名府方向的小路!”
老賬房跑了!去報信了!
“立刻封鎖此地!所有物證、人犯,嚴加看管!葉大人,你親自挑選得力人手,持我令牌,星夜兼程,前往大名府!務必查到那‘老賬房’的行蹤!孟川,你帶人護送郭順及一乾人犯,立刻秘密押往真定府,交於可靠之人看管,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觸!盧俊峰,你帶幾個人,仔細搜查這裡,任何紙片、碎屑都不要放過!”
崔?語速極快,一連串命令發出,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大人,您呢?”葉英台問。
“我?”崔?望向洞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銳利如刀,“按原計劃,繼續北上,去真定府。不過現在,我們恐怕要‘走’得更快一些了。有些人,大概已經等不及了。”
他收起那卷要命的圖紙和北辰令牌,緊緊攥在手中。
澶淵的迷霧剛剛撥開一角,露出的卻是更加猙獰可怖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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