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在公交站等了不到三分鐘,車還沒來,他轉身往回走。風比剛才更大了,吹得褲腳緊貼著小腿。他記得調度樓後頭那排平房的門朝南,下午三點的太陽會斜照進去,正好照在第三台p142的電源模塊上。那台機器的c204電容外殼已經泛黃發脹,像熟過頭的桃子。
他沒繞路,直接穿過鐵軌邊的小道,踩著碎石進了調度區。門虛掩著,沒鎖。屋裡沒人說話,但設備還在運行,繼電器“哢噠”聲斷斷續續,比早上聽起來更雜亂。
王建國不在。
兩個技術員坐在桌邊,一個低頭翻手冊,另一個叼著煙,手指敲著桌麵。五台p142擺在桌上,三台關了,兩台亮著燈。其中一台正在通話,耳機裡傳來斷續的指令:“……k27次進三道……準備掛車……”
陳默的目光落在那台運行中的機器上。電源模塊位置微微鼓起,外殼接縫處有細小的裂紋。他走近兩步,伸手摸了下電容,指尖一燙。
已經超溫了。
“你們沒做老化測試?”他問。
抽煙的技術員抬頭瞥了他一眼:“學生?你怎麼又來了?測試得批條子,現在沒人簽字。”
“這台機子不能繼續用。”陳默指了指那台快要冒煙的p142,“再過三十秒,可能就不是保險絲的問題了。”
“你有完沒完?”技術員把煙掐了,“早上你說要換電容,我們查了蘇聯手冊,c204標稱壽命八年,這才六年多,哪就到極限了?”
“是七年零八個月。”陳默聲音平靜,“生產批次19783,去年就該停用了。現在它不是在工作,是在硬撐。”
“你懂個——”
話沒說完,那台機器“嘀”地響了一聲,屏幕閃了一下,隨即恢複。但繼電器的“哢噠”聲拖得更長,像喘不過氣的人在咳嗽。
陳默從褲兜裡掏出螺絲刀和電池。他沒再解釋,蹲下身,把螺絲刀尖抵在電源輸入端,輕輕一碰。
“啪!”
一聲脆響,電弧跳了出來。緊接著,“嗤”的一聲,黑色黏液從電容裂縫裡噴出,濺在牆上、桌上,一滴落在技術員的袖口。
屋裡靜了兩秒。
“你乾什麼!”技術員跳起來,拍打袖子,“你把設備弄壞了!”
“它本來就要炸。”陳默沒動,“我隻是讓它提前漏了。你們現在不信,等它真爆了,調度室的線路全得燒。”
“放屁!”另一個抓起電話,“保衛科嗎?有人破壞國家設備!”
陳默沒攔他。他站起身,走到那台機器前,一把拔掉電源插頭。設備徹底熄火。
“你誰啊你?”技術員衝上來,“你知道這東西多貴嗎?蘇聯進口的!你賠得起嗎?”
“我不賠。”陳默說,“但我能證明它壞得有理。”
他翻開設備側麵的日誌本,翻到最近一頁:“連續運行七十二小時,中間沒斷過電。你們用它傳調度指令,負載一直在線。c204是電解電容,老化後內阻上升,發熱加劇,現在不是壞了,是快炸了。”
“你一個學生,懂什麼電解電容?”
“我懂它噴出來的是什麼。”陳默指著牆上的黑漬,“那是電解液,高溫分解後的殘留物。正常設備不會漏這個。你們可以化驗。”
技術員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
校長帶著兩個穿製服的人走了進來。一個戴大蓋帽,另一個提著公文包,肩章上的星花一閃。
“就是他?”校長指了指陳默,“學生陳默,物理係,擅自闖入通信科,損毀進口設備。”
公安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什麼身份?為什麼動國家資產?”
“我是來提醒風險的。”陳默語氣平穩,“這台p142的c204電容已經熱擊穿,如果不及時斷電,三分鐘後就會爆炸。”
“爆炸?”公安皺眉,“你有證據?”
“牆上那黑東西就是。”陳默指了指噴濺痕跡,“還有這電容。”他伸手去拆,技術員下意識攔了一下,被公安抬手製止。
陳默把c204擰下來,外殼已經變形,接縫處還在滲黑液。他找來一個玻璃瓶,把電容放進去,又從兜裡掏出一張便簽紙,撕下一角,用筆寫下:“1978批次,超期服役,熱擊穿前狀態。”
“標簽我貼了。”他說,“你們可以送檢。”
公安接過瓶子,看了看,又看了看日誌本上的運行記錄。
“連續開機三天?”他抬頭問技術員。
“這……平時調度緊張,確實沒停過。”技術員搓著手,“但蘇聯貨一向耐用,我們也沒想到——”
“沒想到?”陳默接話,“你們沒想到的不是質量,是時間。這東西設計壽命八年,但實際在高負載下撐不了這麼久。我早上就說了要測試,沒人理。”
“你早上來過?”公安問。
“我留了草圖。”陳默指了指桌上,“還寫了三個重點排查部件。沒人拆,我就隻能自己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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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冷著臉:“學生沒有操作權限。你這是越權行為。”
“那要是真炸了呢?”陳默看著他,“炸的是調度指令係統,k27次進站,信號中斷,撞車了,誰負責?”
屋裡沒人說話。
公安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玻璃瓶,又看了看牆上那片黑漬。
“這東西……真會炸?”他問技術員。
技術員遲疑了一下:“理論上……如果內部短路,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