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燈火通明的研發中心主樓前停穩時,夜幕已完全落下。陳默推門下車,夜風帶著深秋的涼意,讓他下意識地緊了緊西裝外套。學生癸從另一側鑽出來,肩上挎著那個裝滿了筆記和資料的背包,手裡還捏著剛出爐、還帶著打印機餘溫的芯片測試報告,紙張邊緣有些割手。
大廳裡早已是另一番景象。白日裡嚴肅的科技感被暖黃的光線和隱約的音樂衝淡了些,臨時布置的慶祝會場人頭攢動。正對入口的牆上,新掛上的紅底白字橫幅格外醒目:“自主芯片,驅動未來工業”。
外商卯正站在簽到台附近,手裡端著一杯清水,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一抬眼看見陳默走進來,他幾乎是立刻將杯子往台麵一放,快步迎了上來,雙手伸出,動作裡帶著點不由分說的急切。
“陳先生!”他的中文略帶口音,但很流利,“我們那邊,關於通信協議的專項會議還在進行,可這邊的消息已經傳過去了——新一代工業控製芯片,量產良品率突破記錄!總部……總部那邊的電話幾乎要打爆我的手機。”
陳默與他握了握手,能感覺到對方掌心微微的汗濕,笑了笑:“所以您這是……連夜‘出逃’會議現場?”
“不是我出逃,是總部命令我必須立刻過來,親眼確認!”外商卯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點,帶著難以置信的震動,“他們問我,中國是不是……是不是在地下建了一個我們看不見的超級工廠?否則,怎麼可能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們預測的前麵?”
旁邊有年輕的工程師聽見這話,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氣氛輕鬆了些。
這時,林晚晴從交談的人群中翩然走來。她換下了白天的職業套裝,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絲絨長裙,頭發鬆鬆挽起,露出修長的脖頸。手裡端著兩杯剔透的香檳,杯壁上凝著細密的水珠。她將其中一杯遞給陳默,自己舉起另一杯,沒有刻意提高音量,隻是那麼自然地轉向逐漸安靜下來的人群。
“不是什麼秘密工廠。”她的聲音清晰,帶著一種曆經世事後沉澱下來的溫和與篤定,“是過去五年裡,這棟樓裡亮過的、數不清的通宵的燈;是實驗室角落裡,堆成小山一樣的、燒焦報廢的電路板;是很多個像我和在座幾位一樣‘不理智’的投資人,押上全部身家、甚至抵押房產時,簽下名字的那一瞬間。”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麵孔,最後落在陳默沉靜的側臉上。
“五年前,我第一次被領進這個還隻有幾間舊廠房的園區。陳默就站在差不多這個位置,指著空地對我說,未來這裡走出去的芯片,會讓生產線自己運轉,讓機器學會‘思考’,會讓全國的工廠像人的神經網絡一樣協同工作。”她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彎起一個回憶的弧度,“那時候,我覺得他在給我畫餅,一個巨大、美麗,但遙不可及的夢。”
她的視線重新投向人群,聲音裡注入了一股力量:“可就在今天早上,我接到一個電話。西部某個我都沒聽過名字的小鎮上,一家原本快要經營不下去的老紡織廠,完成了全自動化改造。現在,老師傅們坐在家裡,用手機就能看到每台織布機的轉速、溫度、故障預警。訂單來了,係統自動排期、分配。他們用的,就是我們基金投下的第一代、現在看已經有些‘笨拙’的工業芯片。”
台下開始有人鼓掌,起初是零星的,很快就連成了一片。
林晚晴沒有停下,她微微仰頭,將杯中的酒液一飲而儘,空杯在燈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我不是科學家,看不懂複雜的代碼,也弄不明白電路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線。但我懂得一件事——當一群人,認準了一件對的事,咬著牙,哪怕被全世界說是瘋子、是騙子,也死活不撒手地往下做……那麼到最後,他們真的可能,一點一點,把曾經以為的夢,變成所有人腳下的路。”
她說完,伸出空杯,輕輕碰了碰陳默手中還未動過的香檳杯壁。
“叮”一聲輕響,清脆悅耳。
“這杯,”她的聲音低了些,卻更沉,像浸透了時光的醇酒,“敬所有在黑夜裡,也沒鬆開過手的人。”
掌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熱烈,更持久,許多人的眼眶微微發紅。
陳默始終沒多說什麼,隻是在她碰杯時,極輕地點了下頭,然後將杯中的酒慢慢飲儘。等掌聲漸歇,人群重新開始流動、交談,他悄無聲息地轉過身,朝大廳側麵那扇通往露天陽台的玻璃門走去。
門一拉開,室內的喧囂暖意被驟然切斷,清涼的夜風撲麵而來,帶著遠處城市特有的、微塵與燈火混合的氣息。
他沒等多久。幾秒鐘後,學生癸也跟了出來,輕輕帶上門,將大部分噪音關在了身後。他先是在門口站了站,借著陽台幽暗的地燈,又看了眼手裡報告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數據曲線。
“老師,”他走過去,聲音在夜風裡顯得清晰,“最終測試結果,量產批次良品率……百分之九十八點六。比我們內部最樂觀的預估,還高了零點七個百分點。”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嗯。”陳默背對著他,靠在冰涼的金屬欄杆上,望著樓下園區裡如星河般蜿蜒的路燈,“知道為什麼這次爬坡,比預期快這麼多嗎?”
學生癸思考了一下,謹慎地回答:“是……光刻和蝕刻環節的工藝參數,優化得更精準了?還是新引進的那批高純度矽片,起了作用?”
“都不是。”陳默轉過身,夜風吹動他額前幾縷不聽話的頭發,“是因為從流片車間的一線操作員,到封裝測試的老技師,再到你們算法組連夜調參數的年輕人……每一個人,心裡都開始真的相信——這事,一定能成,而且必須成。”他頓了頓,“人一旦心裡信了,手上就沒了束縛,敢把本事百分之百、甚至百分之一百二地使出來。”
學生癸恍然,迅速從口袋裡掏出隨身的小本子和筆,就著昏暗的光線記下了一句什麼。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很輕。記完,他抬起頭,眼神在夜色裡亮晶晶的,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混合著成就與迷茫的複雜情緒:“那……老師,我們現在,算是走到山頂了嗎?”
陳默順著他的目光,望向欄杆外更遠的地方。城市的燈火像被打翻的星河,在高樓峽穀間流淌、蔓延。夜空中,幾點規律移動的光斑悄然劃過——那是接入統一調度係統的物流無人機,正無聲地執行著深夜配送。街角,公交電子站牌幽藍的屏幕清晰地跳動著下一班車的到達時間,這一切的實時運算,都依賴著此刻躺在他公文包裡的、同係列的芯片。
“山頂?”陳默極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快消散在夜風裡,“這隻是剛爬上第一個看得見風景的埡口。芯片從來不是終點,它是一把鑰匙。現在,鑰匙擰動了,門開了一條縫——裡麵,是整個工業體係脫胎換骨的通路。”
學生癸的眉頭微微蹙起,像是努力消化著這話裡的重量:“您的意思是……下一步,我們得推門進去?”
“你有沒有想過,”陳默的聲音放得更緩,像在引導,也像在自言自語,“如果機器,不僅僅能精準無誤地執行我們預設的千萬條指令,還能在運行中,自己判斷工況的細微變化,自己調整參數,甚至在遇到從未見過的問題時,能嘗試分析、推導,提出幾種可能的改進方案?”
學生癸的呼吸驟然一滯,瞳孔在昏暗光線下微微放大:“您是說……讓係統具備自主學習和演進的能力?這……這已經不止是‘自動化’了。”
“對。”陳默點頭,目光穩穩地落在他臉上,“現在的芯片,是讓設備變得極度‘聽話’。下一步,我們要讓它們開始‘懂事’。”
夜風吹過,帶著深秋的寒意。學生癸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裡的報告文件夾,紙張發出輕微的嘩啦聲。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可這……這需要完全顛覆現有的架構。不止是硬件設計,底層的邏輯、算法的根本、數據處理的方式……全都得重構。”
“我知道。”陳默的聲音平靜無波,卻蘊含著巨大的肯定,“所以,你要準備好了。”
學生癸沒有再問“能不能”,也沒有立刻表態。他隻是站在那裡,夜風鼓起他單薄的外套,他把那份象征著當前勝利的報告,抱得更緊了些,指節微微發白。
就在這時——
陳默的眼前,毫無征兆地掠過一係列清晰得驚人的畫麵,快如電影鏡頭的閃回:
一條寬闊潔淨到極致的全封閉生產線,看不見一個工人,隻有無數銀灰色的機械臂以超越人類的精準與協同,無聲舞動。中央巨幅屏幕上,海量的數據如瀑布流般滾動,係統實時分析著溫度、壓力、震動頻率的億萬級數據流,並自動微調著各個環節。某一處,某個傳感器的反饋值出現毫秒級的異常波動,ai控製係統瞬間調出過去三個月內類似的十七次記錄,對比分析,在萬分之一秒內給出了三種調整方案,並執行了成功概率最高的那一種……
街巷中,智能清掃車依據實時監測的人流熱力圖與天氣數據,自行規劃出最高效的作業路線,避開早高峰,在靜謐的深夜完成勞作。醫院影像室內,輔助診斷係統將眼前的ct片與雲端千萬份匿名病例進行特征比對,用淡藍色的方框標出可疑區域,並附上三種可能的病理分析及對應的治療文獻索引。明亮的教室裡,每個學生麵前的平板顯示著截然不同的習題與講解視頻,學習係統根據他們每次答題的速度、正確率、甚至停留猶豫的時長,動態調整著下一階段的知識點推送難度與方式……
還有更遙遠、更寂靜的場景:一顆孤零零的探測器,在火星橘紅色的荒漠上緩緩移動,前方的攝像機自動識彆出一塊形狀奇特的岩石,探測器稍作“思考”,調整履帶角度,靈巧地繞行,同時將岩石的高清圖像與光譜分析數據,打包成壓縮信號,徑直發回地球,全程沒有等待任何來自三十八萬公裡外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