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牆的餘燼還在劈啪作響,暗紅色的火光映照著西南節點的戰場,將滿地的屍體和血跡染成詭異的色調。燃燒的矮牆已化為焦黑的殘骸,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血腥味和未散儘的硫磺味,嗆得人喉嚨發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感。
劉江拄著長刀,艱難地站直身體。他的甲胄早已徹底破碎,肩甲斷裂耷拉在肩頭,胸甲布滿彈痕和刀痕,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從肋下延伸到腰間,鮮血順著破碎的甲片往下淌,在地上積成一小灘。左臂的繃帶徹底被血浸透,傷口在剛才的反突擊中再次撕裂,疼得他渾身抽搐,卻死死咬著牙,沒有發出一聲呻吟。他的臉上沾滿了塵土、血漬和煙灰,唯有一雙眼睛,依舊銳利如刃,卻也難掩深處的疲憊與沉痛。
反擊成功了,他們暫時遏製了清軍的突破,將衝入內線的巴牙喇全部殲滅。但這份“成功”,是以難以承受的代價換來的。
劉江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戰場。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雙方士兵的屍體,守軍的屍體大多穿著破舊的皮甲,握著簡陋的武器,有的還保持著衝鋒的姿態,手指死死攥著敵人的衣襟;清軍的屍體則身著厚重的鐵甲,堆疊在壕溝邊緣和矮牆下,成了一道猙獰的屏障。而他帶來的三十餘人的核心預備隊,此刻隻剩下寥寥數人——老周倒在不遠處的血泊中,胸口被長刀刺穿,手中還緊緊攥著那根削尖的木棍;兩名工匠為了掩護孫小寶點燃火油,被清軍亂刀砍死,屍體扭曲地蜷縮在一起;還有幾名親衛,都倒在了衝鋒的路上,沒有一個人退縮。
“堡主……”張文弼踉蹌著走到劉江身邊,他的左臂無力地垂著,袖子被鮮血浸透,顯然是骨折了,手中的長劍也斷了半截,“咱們……守住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臉上沒有絲毫喜悅,隻有難以言喻的沉重。
孫小寶也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他的右腿被火焰燒傷,皮膚焦黑脫落,每走一步都疼得額頭冒汗,手中的鐵錘早已不知丟在了哪裡,隻剩下一雙沾滿血汙和炭灰的手。“堡主,火油……用完了,火藥也隻剩最後兩包了。”
劉江沒有說話,隻是緩緩閉上眼睛。老周的憨厚、工匠的執著、親衛的忠誠……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在腦海中閃過,最終都定格在戰死的瞬間。這些人,有的是讀書人,有的是工匠,有的是普通文書,他們本不該出現在戰場上,卻為了守護劉家堡,獻出了自己的生命。這份代價,太重了,重到他幾乎無法承受。
“清點人數,救治傷員。”劉江睜開眼睛,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陳武,你帶人加固防線,用屍體和殘破的盾車,把缺口堵上!”
“遵令!”陳武拖著受傷的後背,艱難地應聲。他的戰袍早已被鮮血染紅,臉色蒼白如紙,卻依舊挺直腰板,轉身組織幸存的士兵清理戰場、加固防線。
幸存的士兵們開始行動起來,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將同伴的屍體抬到一旁,簡單掩埋;將清軍的屍體搬到缺口處,與殘破的盾車、磚石一起,堆砌成臨時的屏障。傷員們互相攙扶著,靠在矮牆下,沒有人抱怨,沒有人哭泣,隻是默默舔舐著傷口,眼神空洞卻又帶著一絲殘存的倔強。
劉江走到老周的屍體旁,蹲下身,輕輕合上他圓睜的雙眼。老周的臉上還帶著一絲恐懼,卻更多的是堅定,他的手中依舊緊緊攥著那根木棍,仿佛就算死了,也要用它來守護這片土地。劉江伸出手,想要取下他手中的木棍,卻發現他攥得太緊,隻能作罷。
“老周,走好。”劉江低聲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他站起身,目光掃過整個核心區——曾經繁華的街巷早已化為廢墟,如今他們能控製的區域,隻剩下核心箭塔周邊不足百丈的範圍,還不到原來的四分之一。
一名士兵拖著殘破的箭囊,走到劉江麵前,聲音沙啞:“堡主,箭矢隻剩不到五十支了,火銃彈丸也用完了,剩下的隻有刀、斧頭和木棍。”
劉江點點頭,心中早已了然。經過連日的血戰,他們的物資早已耗儘,彈藥告罄,武器破舊,能戰之士僅剩百餘人,而且人人帶傷,有的斷了胳膊,有的瘸了腿,有的被燒傷,有的被箭射穿,能完整站立的都寥寥無幾。
遠處的清軍大營,漸漸安靜下來,炮火暫時停歇了,但這份安靜,卻比之前的猛攻更加令人窒息。劉江知道,清軍不是放棄了進攻,而是在調整部署,積蓄力量。他們的包圍圈越來越緊密,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核心區死死困住,不給他們任何喘息和突圍的機會。
夕陽的餘暉透過煙塵,灑在這片殘破的土地上,給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悲壯的金色。劉江靠在矮牆上,大口喘著粗氣,傷口的疼痛越來越劇烈,眼前陣陣發黑。他知道,他們已經走到了絕境,沒有彈藥,沒有援兵,沒有退路,隻剩下這百餘名傷員和一座搖搖欲墜的核心箭塔。
但他沒有絲毫退縮的念頭。趙忠的戰死,父親的殉難,老周、工匠、親衛們的犧牲……無數人的鮮血,鋪就了這條堅守之路。他不能退,也退不起,他必須守住這裡,守住這最後的尊嚴,守住漢人的骨氣,直到流儘最後一滴血。
張文弼走到劉江身邊,靠著矮牆坐下,看著遠處的清軍大營,輕聲道:“堡主,你說……咱們這樣,值得嗎?”
劉江轉過頭,看著他蒼白卻堅定的臉,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一絲悲壯,卻異常明亮:“值得。至少,咱們沒有投降,沒有退縮,咱們用自己的血,告訴了韃子,漢人不好惹,劉家堡不好欺!就算今日戰死,咱們的骨氣,也會留在這片土地上,永遠不會磨滅!”
張文弼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釋然,他看著手中斷裂的長劍,輕聲道:“是啊,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嚴,死得有骨氣。”
遠處的清軍大營,再次響起了低沉的鼓聲,像催命的符音,預示著新一輪的進攻即將開始。劉江緩緩站直身體,握緊了手中的長刀,雖然疲憊,雖然重傷,雖然身處絕境,他的眼神卻依舊堅定,像一座不屈的豐碑,佇立在這片即將迎來最終決戰的土地上。
代價已然付出,絕境已然來臨。但堅守,從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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