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劉家堡的議事廳已褪去白日的喧囂。炭火在牆角靜靜燃燒,跳躍的火光將劉江與錢謙益的身影投射在牆上,忽明忽暗,像一場無聲的角力。廳外,聯軍士兵的腳步聲沉穩有序,將一切窺探隔絕在外,這是劉江特意安排的私下會談,沒有隨從,沒有記錄,隻有兩顆各懷心思的心,在話語的迷霧中相互試探。
錢謙益端著溫熱的茶杯,指尖摩挲著杯沿,目光落在劉江身上。白日公開場合的強硬拒絕仍在心頭,他知道,眼前這年輕的都督同知,絕非輕易可掌控的庸碌之輩。“劉都督,白日人多眼雜,有些話,本使想私下與你商議。”他緩緩開口,語氣比白日緩和了許多,卻依舊帶著朝廷使者的矜持。
劉江微微頷首,姿態恭敬卻不失分寸:“天使有何教誨,儘管吩咐,臣洗耳恭聽。”他將“臣”字咬得清晰,卻在眼神深處藏著一絲疏離,這聲“臣”,隻敬大明旗號,不敬偏安小朝廷的掣肘。
錢謙益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劉都督,你可知,殿下為何在此時冊封於你,又為何執意要派監軍禦史?”他頓了頓,不等劉江回應,繼續道,“如今弘光覆滅,清軍鐵騎南下,浙東一隅已是危如累卵。殿下亟需北疆這股抗清力量,既能牽製清軍,又能彰顯大明尚存的氣象。派監軍,非是不信你,而是為了讓朝廷對你的兵力、糧餉有個明晰的了解,也好在後續給予支援——畢竟,孤懸北疆,若無朝廷背書,糧草、軍械皆難以為繼啊。”
這番話半真半假,既有威逼,又有利誘。劉江心中冷笑,南明小朝廷自身難保,所謂“支援”不過是畫餅充饑,真正的目的,無非是想將聯盟牢牢綁在其戰車上,同時安插眼線,掌控實權。
他緩緩起身,走到牆邊懸掛的陣亡將士名錄前,指尖輕輕拂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天使有所不知,劉家堡血戰三月,屍橫遍野,百姓流離。戰前的兵員糧餉簿冊,早已在炮火中化為灰燼;如今的聯盟,是弟兄們用血肉重新拚出來的,糧餉靠屯田自籌,軍械靠工匠自造,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他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錢謙益,語氣恭敬卻異常堅定:“殿下的冊封,臣感激涕零,必當供奉於忠烈祠,告慰戰死的弟兄。但監軍禦史之事,實非臣不願從命,而是實在難以從命。”
“哦?劉都督何出此言?”錢謙益故作疑惑。
“其一,北疆局勢複雜,清軍小股騎兵時常夜間襲擾,連屯田的百姓都需聯軍日夜守護,監軍禦史若常駐此地,臣實在無法保證其安全。若有閃失,臣萬死難辭其咎。”劉江語氣誠懇,仿佛真的在為監軍的安危擔憂,“其二,糧餉簿冊毀於戰火,如今的賬目皆是戰後重新整理,殘缺不全。若禦史大人前來核查,看到的不過是一筆糊塗賬,反而會誤以為臣有克扣舞弊之嫌,徒增誤會。”
這兩個理由,看似無奈,實則堵死了錢謙益的退路。安全問題是托詞,賬目殘缺是事實,兩者結合,既顯得合情合理,又讓朝廷無從指責。
錢謙益臉色微變,沒想到劉江竟準備得如此充分。他沉默片刻,語氣加重:“劉都督,你是大明臣子,當以朝廷法度為重。即便簿冊被毀,亦可重新核查統計;即便局勢危險,監軍禦史自會為國分憂,無需你多慮。”
“天使此言差矣。”劉江寸步不讓,語氣卻依舊恭敬,“臣身為聯盟總製,首要職責是守護疆土,保全百姓與弟兄。若因監軍之事,分散兵力,影響防務,導致清軍有機可乘,屆時不僅疆土難保,臣更是罪該萬死。殿下讓臣抗清,而非讓臣為了虛名,置疆土百姓於不顧啊。”
他話鋒一轉,主動做出讓步,卻暗藏鋒芒:“當然,臣深知殿下的良苦用心。臣可以承諾,每季度定會將聯盟的兵員、糧餉、戰績如實呈報朝廷,絕不隱瞞;若朝廷需要核查,可隨時派遣使者前來,臣定當全力配合,隻是無需常駐監軍,以免掣肘軍務。”
錢謙益心中暗歎,劉江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給了朝廷麵子,又守住了實權。他知道,再強行逼迫,隻會適得其反,甚至可能逼反劉江,讓北疆這股抗清力量徹底脫離朝廷掌控。
“那糧餉支援之事……”錢謙益仍不死心,試圖用利益誘惑。
劉江臉上露出一絲苦澀:“臣感激朝廷體恤。隻是如今聯盟百廢待興,屯田初成,糧食僅夠自給,軍械全靠自造。臣隻求殿下能賜予‘便宜行事之權’,讓臣可根據北疆實際情況,自主調配兵力、統籌糧草、任免官吏。待他日疆土穩固,糧草充足,臣定當率部南下,聽候朝廷調遣,共襄北伐大業。”
“便宜行事之權”——這才是劉江真正的目的。他要的,是名義上的臣屬,實際上的自治。唯有如此,才能擺脫朝廷的掣肘,按照自己的規劃發展聯盟,真正實現抗清複明的大業。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錢謙益看著劉江堅定的眼神,知道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若不答應,恐怕今日的會談隻會不歡而散,甚至可能讓劉江徹底倒向其他勢力。權衡利弊後,他緩緩點頭:“好!劉都督的請求,本使會如實回稟殿下。相信殿下念及北疆抗清不易,定會酌情考慮。”
劉江心中鬆了口氣,臉上露出恭敬的笑容:“多謝天使體諒!臣定當謹守疆土,厲兵秣馬,以待王師北上,共破清軍!”
會談結束,劉江親自送錢謙益回驛館。夜色深沉,兩人並肩走在寂靜的街巷,沒有多餘的話語,卻都清楚這場博弈的結果——劉江守住了聯盟的自治權,朝廷保住了名義上的統屬關係,看似皆大歡喜,實則暗流湧動。
回到議事廳,陳武早已等候在那裡,見劉江回來,立刻上前問道:“堡主,那使者答應了?”
劉江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答應了暫緩監軍和核查,便宜行事之權,朝廷大概率也會同意。畢竟,他們需要我們牽製清軍,不敢逼得太緊。”
“那朝廷後續會不會再找借口?”陳武擔憂道。
“會。”劉江毫不猶豫地回答,“南明朝廷的心思,無非是利用與控製。但隻要我們手握兵權、技術和糧餉,隻要聯盟足夠強大,他們就隻能虛與委蛇,不敢真的動我們。”
他走到窗前,望著夜空中的點點星光,語氣堅定:“虛與委蛇,不過是權宜之計。我們奉大明為正朔,是為了凝聚人心,師出有名。但我們的命運,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唯有不斷強大,才能在這亂世中立足,才能真正實現抗清複明的目標。”
炭火依舊燃燒,映照著劉江挺拔的身影。這場虛與委蛇的博弈,看似平靜落幕,實則為聯盟爭取了寶貴的發展時間。在名義臣屬與實際自治的平衡中,劉江和他的聯盟,正悄然積蓄力量,等待著展翅高飛的那一天。
喜歡明末鐵院請大家收藏:()明末鐵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