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存派的長老們剛被劉江好言勸回,議事廳內的沉重尚未散去,陳烈便帶著陳武,手持一卷泛黃的麻紙和一張標注詳儘的地圖,神情肅穆地走入廳中。他們沒有像主戰派那般激昂,也沒有像主存派那般哀求,隻是雙手捧著計劃書,微微躬身,語氣沉穩:“國公,我等已擬定好詳細的突圍計劃,特來呈給國公審閱。”
劉江的目光落在那卷麻紙上,指尖微微顫動。這是他此刻最需要,也最不敢輕易觸碰的東西——它承載著突圍的希望,也預示著沉重的犧牲。他抬手示意:“呈上來吧,細細講來。”
陳烈快步上前,將計劃書和地圖鋪在桌案上。地圖上,清軍的包圍圈用紅筆勾勒得密密麻麻,唯有西南方向的“一線天”處,用藍筆標注了一道狹窄的箭頭,旁邊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從地形標注、清軍布防,到突圍路線、兵力分配,一應俱全。
“國公,此計劃的核心,隻有八個字:舍棄輜重,集中精銳。”陳烈的手指落在地圖上的劉家堡核心區,聲音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們如今最大的拖累,便是那些壇壇罐罐——囤積的糧食除隨身攜帶部分)、笨重的農具、非核心的房屋器械,這些東西看似重要,卻會拖慢突圍速度,甚至暴露行蹤。因此,我們必須果斷舍棄,隻帶走最關鍵的力量。”
他頓了頓,指尖劃過地圖上的兵力標注,逐一解釋:“所謂精銳,包括三部分:一是聯軍精銳營兩千二百名戰兵,這是我們的核心戰力,全部配備燧發火銃和長刀,是突圍的主力;二是工匠營一百五十名精銳工匠,尤其是鐵匠、炮匠、軍械匠,他們是我們重建的根基,必須優先保護;三是三百匹戰馬和全部十二門小型紅衣大炮拆解後由戰馬馱運),火炮是我們突破清軍防線、抵禦追兵的關鍵。”
“至於突圍路線,我們選定的是西南方向的‘一線天’。”陳烈的手指指向那道藍筆箭頭,“此處是清軍蒙古騎兵與漢軍旗的銜接處,蒙古騎兵善奔襲卻不擅山地防守,漢軍旗戰力較弱且布防鬆散,是整個包圍圈最薄弱的環節。我們的探路小隊已反複探查過,此處山道狹窄,僅容兩人並行,清軍雖有少量巡邏兵,卻無重型火炮駐守,適合夜間突襲突圍。”
為了讓計劃更清晰,陳烈又指著地圖上的分路標注:“突圍將分為三路進行,均在今夜子時出發,以火炮聲為信號,同步行動。第一路為前鋒,由五十名精銳戰兵組成,攜帶燧發銃和短刀,提前潛入‘一線天’,清除清軍巡邏兵,占領製高點,為後續主力開辟通道;第二路為主力,分為兩隊,一隊護送工匠和火炮,一隊保護核心百姓僅限工匠家屬和重傷士兵家屬,約兩百人),沿著前鋒開辟的通道快速穿插;第三路為後衛,由三百名精銳戰兵組成,攜帶剩餘火器和地雷,在主力突圍後炸毀山道入口,設置障礙,拖延清軍追兵,為主力爭取撤離時間。”
劉江俯身看著地圖,指尖輕輕摩挲著“一線天”的標注,眉頭緊鎖:“沿途皆是清軍控製區,後勤如何保障?突圍後,又要去往何處?”
“國公,實不相瞞,此路異常艱險。”陳烈的語氣沉了下來,沒有絲毫隱瞞,“沿途皆為敵區,清軍據點林立,我們無法獲取任何後勤補給,隻能依靠隨身攜帶的乾糧每人僅夠三日食用)和戰馬的草料。至於突圍後的去向,我們計劃向西南方向穿插,避開清軍主力,最終抵達川黔邊境——那裡有李定國的殘部,即便無法彙合,也可憑借西南的複雜地形,建立新的臨時根據地,再圖後續發展。”
他抬起頭,目光直視劉江,語氣帶著一絲沉重,卻異常坦誠:“我等必須向國公坦白,此計劃風險極大,成功率不足三成。沿途不僅要應對清軍的巡邏隊和據點攔截,還要麵對糧草斷絕、馬匹疲憊、士兵傷亡等諸多問題。據我們估算,突圍過程中,至少會損失過半人馬——前鋒可能全軍覆沒,後衛大概率傷亡慘重,主力也可能因攔截而折損三成以上。”
最殘忍的一句話,陳烈說得格外艱難:“而且,我們根本無法帶走所有百姓。核心區和安置點的上萬百姓,隻能挑選兩百名核心家屬隨行,其餘老弱婦孺,我們隻能發放少量糧食,安排十餘名士兵掩護,分散到周邊的深山老林裡隱姓埋名,躲避清軍的搜捕。至於他們能否活下來,全看天意。”
這句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劉江的心上。他閉上眼,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安置點裡那些驚恐的孩子、年邁的老人、無助的婦人——他們信任他,依賴他,可他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留在這片即將淪為火海的土地上,生死未卜。
“這就是你們的計劃?”劉江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舍棄大部分百姓,犧牲過半弟兄,隻為了保住這兩千多精銳和工匠?”
“是,也不是。”陳烈搖了搖頭,語氣堅定起來,“我們舍棄的是百姓的‘暫時相聚’,不是放棄他們;我們犧牲的是眼前的兵力,不是放棄抗清的希望。國公,您想想,若是我們選擇死守,上萬百姓和所有弟兄都會戰死,抗清的火種會徹底熄滅;若是選擇歸附,百姓或許能活下來,可我們會失去反抗的力量,大明的最後一絲希望也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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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著地圖上的“劉”字旗幟標記,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唯有突圍,才能保住這最核心的抗清力量!這些精銳戰兵,是我們多年血戰培養出來的骨乾;這些工匠,是我們重建根據地、打造火器的根基;隻要他們還在,隻要這麵‘劉’字旗不倒,我們就還有卷土重來的希望!”
旁邊的一名探路校尉補充道:“國公,我們南行探路時,曾見過太多被清軍壓迫的百姓,他們都在盼著有人能帶領他們反抗。隻要我們能突圍成功,能在西南站穩腳跟,隻要我們還打著‘劉家軍’的旗號,就一定會有更多的抗清義士前來投奔,就一定會有更多的百姓加入我們!到那時,我們不僅能重建根據地,還能壯大力量,遲早能打回北疆,解救這些被留在家裡的百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陳烈再次強調,目光中充滿了堅定與期盼,“國公,我們今日的犧牲,不是為了苟活,而是為了將來的複仇;我們今日的舍棄,不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將來的收複。隻要‘劉’字旗不倒,隻要抗清的火種還在,我們就總有一天能打回來,能趕走韃子,能讓所有百姓重獲安穩的日子!這,才是對百姓最好的交代,才是對那些犧牲弟兄最好的告慰!”
劉江沒有說話,隻是俯身看著那張詳儘的計劃書,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標注,看著那些用紅筆圈出的風險點,看著那些用藍筆標注的希望之路。他知道,陳烈等人的計劃,是目前最可行的選擇——它雖然殘忍,雖然要付出沉重的犧牲,卻能保住抗清的核心力量,能留下一絲翻盤的希望。
議事廳內一片寂靜,隻有燭火跳躍的“劈啪”聲,和劉江沉重的呼吸聲。他想起了主戰派的決絕,想起了主存派的哀求,想起了百姓的恐懼,想起了弟兄的不舍,也想起了趙忠和劉遠的牌位,想起了“抗清複明”的誓言。
死守,是悲壯的覆滅;歸附,是屈辱的苟活;突圍,是殘酷的希望。
劉江的手指,緩緩落在計劃書上的“突圍主力”標注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知道,他必須做出選擇了,哪怕這個選擇要讓他背負千古罵名,哪怕這個選擇要讓他失去太多太多。
陳烈和三名校尉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目光堅定地看著劉江。他們知道,這個決定,對劉江來說,有多艱難;這個決定,對劉家軍來說,有多重要。
燭火依舊通明,映照著桌案上的計劃書和地圖,也映照著劉江凝重而決絕的臉龐。一場關乎生死、關乎希望、關乎未來的抉擇,終於要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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