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團長!”路邊的士官見到汽車停下,認出下車的人是張學良,連忙立正敬禮。
張學良再次推門下車,顧不上回禮,急切地問:“見著郭副軍長了嗎?”
那士官臉上掠過一絲猶豫,眼神躲閃,嘴唇動了動卻沒出聲。他顯然知道郭鬆齡的下落,但又不敢說——一邊是郭鬆齡,一邊是少帥,哪個他都得罪不起。
“說話!”張學良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士官渾身一抖,終於低聲說:“在……在隔壁村子裡。具體哪家不知道,但有人看見軍團長往那邊去了。”
張學良不再多問,立刻轉身上車,引擎發出一聲低吼,車子朝著士官指的方向疾馳而去。
這一找,就又是大半夜。
車子在附近幾個村子裡來回穿行,張學良幾乎問遍了所有遇到的士兵和軍官。有人閃爍其詞,有人真的不知情,也有人遠遠看見郭鬆齡騎馬往某個方向去了,但具體落腳處卻說不清。
天色漸漸泛白,雞叫了三遍,晨霧開始在山野間彌漫。張學良的眼睛熬得通紅,下巴冒出青黑的胡茬。終於被他找到!
“郭鬆齡!”
張學良怒氣衝衝闖進院子,聲音在清晨寂靜的空氣中炸開。朱傳武和幾個衛兵站在院門口,想攔又不敢攔,隻能立正站著。
闖進正屋,眼前的景象讓張學良一肚子火氣瞬間卡在了喉嚨裡——
郭鬆齡雙手抱胸,蜷縮著躺在光禿禿的土炕上。沒有被子,沒有枕頭,隻有那件軍大衣墊在身子底下,勉強隔開底下的寒氣。他就那麼側躺著,背對著門口,身子微微弓著,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聽到叫喊聲,郭鬆齡的身體動了動,卻沒有起身。
晨光從破窗照進來,落在他背上。那一瞬間,張學良看見他肩膀微微顫抖——不是冷,而是一種壓抑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抽動。郭鬆齡的臉朝著牆壁,張學良看不見他的表情,那張剛毅的臉上此刻卻又是是怎樣的懊悔、掙紮和痛苦。這個素來以鐵血硬漢著稱的將軍,此刻像個做錯了事又倔強不肯認錯的孩子。
他胸中所有的氣,在這一刻消散了大半。
張學良站在門口,聲音軟了下來:“茂宸。”
郭鬆齡緩緩起身。動作很慢,每一節脊骨仿佛都在抗議。昨夜裡門外吹來的冷風讓他渾身生疼——其實他完全可以找個更好的地方休息,但他沒有。他是故意躲在這裡的,故意讓自己受罪,仿佛肉體的痛苦能緩解心裡的憋屈。
他轉過身。
陽光正好從破窗斜射進來,照在他身上,灰塵在光柱裡飛舞。兩人四目相對,卻都沉默著。郭鬆齡的臉上有塵土,有疲憊,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依舊銳利,隻是此刻銳利裡摻雜了太多複雜的東西。
張學良先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穿好衣服,我們倆院裡談。”
說完,他轉身走出屋外。
“所有人!離開這個院子!周圍十米不許有一個人!”張學良站在院子中央,聲音不容置疑。
“是!”朱傳武和衛兵們立刻執行命令,迅速退了出去。腳步聲遠去,院子裡隻剩下風吹過破牆的嗚嗚聲。
郭鬆齡在屋裡慢慢穿戴整齊。軍裝皺了,靴子上沾滿泥土,但他還是仔細係好每一顆扣子。然後,他邁步走出屋子。
張學良背對著他,站在門前走廊下。
那個背影——郭鬆齡的腳步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