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霧鎖漢祚——霧中觀史,氣數終儘215220·荊江江霧)
荊江的霧從未這麼稠過,稠得像化不開的桑汁,把戰船的青桑絲帆泡得發沉,連風都穿不透。子戎握著承影劍的手越收越緊,指節泛白——劍脊上的淡青光暈不是慢慢暗的,是像被霧“啃”著似的,一點一點褪成淺灰,隻剩劍鞘纏的青桑絲還泛著微光。那是尚香去年在荊州桑田親手織的絲,當時她指尖翻飛,編出半個梨形的結,笑著說“這‘半梨結’浸過桐油能護劍,也能護人,等你編出另一半,咱們湊成完整的,就像護桑苗得兩個人搭手才穩”。
可現在,那半梨結的絲已經泛了舊,甚至有幾縷開始鬆脫——子戎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在霧裡待的時間,遠比感覺中長。起初以為隻過了幾天,直到他摸向腰間藏著的桑木哨,才發現哨身的木紋都裂了細縫,那是去年龐統下葬時他親手削的,本是硬實的老桑枝,竟在霧裡“老”了五年。尚香靠在他身側,梨紋玉佩貼在掌心,之前在霧裡的奇異震顫徹底消失,倒像塊被霧吸走了靈氣的普通玉,隻餘一絲微弱的體溫,像快熄滅的桑炭。
“子戎,你聽……是子龍的聲音!”尚香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的恍惚。霧裡飄來一陣熟悉的桑絲飄動聲,不是近處的,是像從很遠的時光裡飄來的,跟著是趙雲沉穩卻帶著疲憊的沙啞:“……主公令,亮率我與翼德走水路入蜀,船上流民帶了不少桑苗,我教他們用桑絲纏苗莖防水,倒也護住了大半……嚴顏老將軍已降,成都城外的桑田已派兵看守,待破城後便分給流民……子戎、尚香,若你們還在,便回益州看看吧,那裡的抗霜苗剛抽新葉,等著你們教百姓‘桑芽破土’的護苗法……”
聲音還沒散,江風突然轉了向,另一陣馬蹄聲裹著孫權的不耐撞進霧裡,這聲音更“新”些,像隻隔了一兩年:“劉備借荊州三載不還,雲長又奪了襄樊!周善雖死,但若能尋到阿鬥,何愁南郡不還?呂莫言!”孫權的語氣陡然轉厲,“你再護著荊州流民,不肯讓越女劍手參與奪城,休怪我撤了你豫章護苗校尉的職,燒了你種的半畝抗霜苗!”
“吳侯!”霧裡突然插進魯肅的聲音,帶著急切的勸阻,這聲音卻又比孫權的“舊”些,“子敬已查,豫章桑田若燒,江東冬日半數流民無絲可織,恐生民變!莫言校尉護桑,實則護江東根基啊!”跟著才是呂莫言熟悉的堅定回應,卻添了幾分沙啞的疲憊,像過了更久:“魯肅大人為護豫章桑田,已三日未眠,吳侯豈能因一時意氣,斷流民生路?去年漢水奇襲,子戎將軍用桑枝陣幫江東擋曹仁,您忘了嗎?林溪已帶越女劍手守在桑田,若曹兵來犯,我等願死戰!”
子戎的承影劍突然“嗡”地顫了一下,劍鞘纏的桑絲劇烈抖動——這不是普通的震動,是當年他教流民護苗時,感知到整片桑田苗莖受損的“預警”。劍刃上的霧被震開,竟映出一片清晰的幻象——是漢中的戰場,時間該是兩年前。夏侯淵的屍體倒在桑田邊,銀色的盔甲被桑泥染黑,他的戰刀插在一株抗霜苗旁,苗莖已被砍斷,淡青的汁液滲進土裡,像在流血。
不遠處,黃忠老將軍正彎腰扶起一株被馬蹄踩歪的桑苗,親兵想上前幫忙,他卻擺手,聲音裡帶著疼惜:“老夫雖善射,亦知苗是百姓命,輕些,彆碰斷了新抽的芽。”曹操的“魏”字旗插在壟溝裡,張魯的降兵被繩索捆著路過,馬蹄踩碎了剛結的桑椹,紫色的甜汁混著血,在田裡漫開一片暗紫。子戎的喉結動了動——這株抗霜苗的壟位,是他當年在荊州教流民“三橫兩縱”時定的,如今竟在漢中看見,卻成了戰火裡的殘苗。
“雞肋者,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啊……”霧裡飄來楊修輕佻的笑聲,這聲音又近了些,像隻隔了半年。跟著是刀光一閃——楊修的頭顱滾落在桑泥裡,發髻散開,沾了滿是桑汁的土,他手裡還攥著半塊桑椹糕,是從荊州帶過去的,糕上的“護苗”二字被血染得模糊。子戎突然想起,楊修曾托人從荊州買過桑椹糕,說“子戎將軍護的桑苗結的果,定比彆處甜”,如今卻成了斷頭台上的遺物。
“漢室氣數……是真的在耗了。”子戎低聲說,指尖能清晰感覺到霧裡的“東西”——不是風,是像絲線一樣的“氣運”,之前還纏繞在霧裡,護著他們不被曆史碎片吞噬,此刻卻開始一根一根斷。淡青的霧層像被無形的手撕扯著,露出外麵灰蒙蒙的天,天裡飄著細碎的“灰絲”,像漢室散掉的氣運。
洛陽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凶戾的喝罵,是華歆的聲音,近得像就在耳邊,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陛下!魏公功德蓋過三皇五帝,禪位詔書若再不寫,臣便帶殿外三百武士入宮!”
幻象驟然清晰,劍鞘的桑絲抖得更急,像是在共情漢室的衰微——洛陽宮的太極殿裡,漢獻帝劉協坐在龍椅上,臉色比殿上的白玉柱還白,雙手攥著龍袍的衣角,指節泛白,指縫裡還沾著點桑炭灰,像是剛寫過什麼。華歆穿著曹魏的玄色官服,腰佩環首刀,身後跟著披甲武士,甲胄上的鐵葉碰撞聲在殿裡回蕩,一步一步逼近龍椅,腳步聲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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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華歆突然伸手,竟直接扯住獻帝的龍袍,錦緞撕裂的“刺啦”聲在霧裡格外刺耳,“鳳凰已現於鄴都桑林,麒麟出於譙縣苗田,此乃魏當興、漢當亡之兆!繁陽亭的禪位台已築三日,三層高台,底層埋著桑枝暗樁,中層鋪著曹魏青綢,頂層懸著‘魏受漢禪’的匾額——連幔帳都是用荊州的青桑絲織的,就等陛下親去授璽!”
子戎的心臟猛地一縮——那桑枝暗樁的埋法,和周善當年在荊江設的陷阱一模一樣;那青桑絲幔,是他和尚香去年教荊州流民織的“厚絲”,本是用來給流民做冬衣的,如今竟成了曹魏篡漢的“禮器”。
獻帝的眼淚終於掉下來,砸在龍袍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顫抖著拿起筆,墨汁滴在黃麻紙上,“禪位”二字寫得歪歪扭扭,像極了當年尚香收到假信時,被淚水暈開的“時日無多”。霧裡的景象突然轉到繁陽亭——禪位台果然如華歆所說,三層高台立在桑田邊,底層的桑枝暗樁露著半截青莖,中層的曹魏青綢被風吹得獵獵響,頂層的“魏受漢禪”匾額泛著冷光。
曹丕穿著十二章紋的冕服,站在頂層,接過獻帝遞來的玉璽時,台下傳來“萬歲”的歡呼,聲浪壓得人喘不過氣。可這歡呼卻蓋不住遠處流民的哭聲:“我們的桑田……又要換主人了……”子戎看見,那青桑絲幔在曹丕接過玉璽的瞬間,突然褪成了灰白色,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氣——那是漢室最後的氣運,跟著玉璽,徹底轉到了曹魏手裡。
“子龍……雲長他……”尚香突然捂住嘴,眼淚瞬間湧出來,手不自覺摸向腰間——那裡本該掛著她送給關羽的桑絲劍穗,更該藏著她和子戎沒湊齊的“半梨結”。霧裡的幻象又變了,這次是麥城的雪地,時間該是半年前。關羽的青龍偃月刀插在一棵老桑樹上,刀身沾著血和雪,刀柄纏著的青桑絲已被凍硬,正是她當年親手織的,絲上還留著她繡的小梨紋;赤兔馬倒在旁邊,嘴裡還叼著半片乾枯的桑葉,是從荊州帶過去的,葉尖有個小缺口,是阿鬥去年玩鬨時咬的。
幾個東吳兵正圍著刀議論,其中一個說“這刀砍過咱們多少弟兄,今天終於拔了它”,說著就想拔刀,卻被刀身震開——桑絲還在護著這把刀,像在等故人來取,可故人已經不在了。尚香的眼淚砸在霧裡,竟沒散開,而是凝成了小水珠,墜在霧絲上,像串透明的珠子。
跟著是張飛的營帳,時間更近了,像隻隔了三個月。範疆、張達的刀從背後砍進張飛的後背,血濺在帳內的桑絲帕上——那是張嬸當年織給張飛的,帕上繡著“護桑護民”四個字,此刻被血染得通紅。張飛的丈八蛇矛倒在地上,矛纓上的青桑絲還在飄,子戎突然想起當年和張飛共守荊州桑田的場景:張飛用矛尖挑飛曹兵的火油罐,大笑著說“子戎你這護苗法,比俺的矛還管用”,如今那矛卻再沒了力道,隻纏著片被血浸軟的桑葉,葉上還留著矛尖挑過的痕跡。
“劉備在白帝城……”子戎的聲音沉得像江底的石頭,承影劍的光暈徹底暗了下去,連劍鞘的桑絲都停止了抖動。他下意識想編那個“半梨結”,指尖卻隻有霧的涼意——尚香的絲還在劍鞘上,他的結卻不知落在了哪,像他們沒來得及護完的桑苗,沒來得及續上的約定。
幻象最後定格在白帝城的永安宮,時間是上個月。劉備躺在床上,臉色蠟黃,咳嗽時嘴角會溢出血絲,手裡攥著一片乾枯的抗霜苗葉,是子戎當年送的。諸葛亮站在床邊,手裡捧著的奏疏上,墨跡還沒乾,寫著“臣亮等謹表:曹丕篡弑,湮滅漢室,竊據神器……臣等請大王即皇帝位,續漢之大統,以安流民之心!”
劉備的目光掃過殿內,落在窗台上——那裡放著一盆抗霜苗,是子戎當年送的,此刻還泛著淡青,卻沒了之前的生氣。他咳著點了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便依諸卿……隻是阿鬥年幼,還需卿等多費心……還有荊州的桑苗,彆讓流民餓著……”旁邊的史官提筆記錄,墨汁落在竹簡上:“章武元年四月,漢中王劉備於白帝城稱帝,國號漢,追諡關羽為壯繆侯,張飛為桓侯,黃忠為剛侯……”
霧突然開始消散,不是慢慢散的,是像被一陣大風卷著,瞬間褪成了透明。淡青的霧絲飄向江東的方向,卻在半空中碎成了灰,那裡傳來孫權的聲音,帶著幾分不甘和疑惑,近得像在耳邊:“黃武元年十月,朕在武昌稱王,國號吳,以陸遜為上大將軍,諸葛瑾為大將軍……曹、劉皆稱帝,朕豈能甘居人下?隻是……呂莫言去哪了?豫章的抗霜苗還在,他卻沒了消息;還有蔣欲川,南陽的桑田沒被曹兵燒,他人卻不見了……”
子戎突然覺得掌心一涼——他握著尚香的手,竟發現她的身影開始變透明,像霧一樣一點點散開來。霧裡傳來一個虛無的聲音,沒有源頭,卻清晰地落在兩人耳裡,這是他們在霧裡第一次聽見“清晰”的聲音:“漢室已亡,氣運儘散,時空平衡破……汝等本非此世之人,困於江霧,因漢祚未絕;今漢祚終,天道束縛解,歸處自現……”
尚香的眼淚掉下來,卻沒落在地上,而是變成了一縷縷青桑絲,飄向荊州的方向,其中一縷纏在子戎指尖,像在說什麼。“子戎,我好像……要走了……”她的聲音輕得像霧,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晰,“阿鬥的苗……陳婆婆的茶……還有咱們沒湊齊的那個結……你要記得,桑苗在哪,我就在哪……”
“尚香!”子戎伸手去抓,卻隻抓住一縷冰涼的桑絲。他想把那縷絲編成半梨結,指尖剛動,霧就徹底散了——他站在一片空白裡,承影劍“當啷”掉在地上,劍鞘上的桑木哨還在,卻吹不出聲音。隻有那縷桑絲纏在他指尖,像個未完成的約定,像條連接兩個時空的線。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輕響——先是曹丕稱帝時禮炮的轟鳴,沉得像曆史的歎息;跟著是現代世界裡汽車的鳴笛,脆得像現實的召喚。子戎低頭看著指尖的桑絲,突然明白:他們不是被困在江霧裡數年,是江霧憑著漢室最後的氣運,把他們變成了“曆史的見證者”,直到漢祚終了,時空的裂縫才打開,把他們送回該去的地方。
那縷桑絲在空白裡輕輕飄著,帶著荊州桑田的清香,帶著尚香的溫度,引著他,往現實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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