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外圍戰艦見岸上危急,不顧誤傷風險,以曲射炮火轟擊金軍後隊。雖然精度有限,但巨大的水柱和爆炸聲,還是讓金軍攻勢為之一滯。
緊接著,灘頭東側,大批宋軍援兵登陸完畢,列陣殺來!
生力軍加入,戰局開始扭轉。
金軍陣中,那金甲將領見勢不妙,吹響撤退號角。
殘存金騎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滿地屍骸、傷馬,和一片猩紅的沙灘。
午後,戰罷清點。何灌走下指揮台,腳步有些踉蹌。他先去看吳玠營。
陣地前,金騎屍體層層疊疊,怕有六百餘具。宋軍傷亡同樣慘重——吳玠營二千五百人,陣亡二百八十七,傷一百三十餘,多是搏殺時所致。
吳玠正坐在一門火炮旁,軍醫給他包紮左臂——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見他來,吳玠要起身,被何灌按住。
“不必多禮。”何灌聲音沙啞,“吳指揮,今日若無你營死守,灘頭已失。”
吳玠搖頭,看向遍地同袍屍骸,眼眶發紅:“是兒郎們用命……都指揮使,金騎之悍,遠超預期。今日若非艦炮支援,恐難支撐。”
何灌默然。他征戰半生,見過西夏鐵鷂子,見過遼國皮室軍,但如金國鐵浮屠這般,在如此慘重傷亡下仍衝鋒不止的,確是首見。
神機營另一營指揮使關勝匆匆趕來,臉色凝重:“何將軍,吳指揮,剛審了俘虜。今日之敵,僅是金國南京路留守司麾下一部,約三千騎。其主力,完顏宗望所部三萬精騎,三日前已離錦州,動向不明。”
“完顏宗望……”何灌咀嚼著這個名字,“此人用兵狡如狐,猛如虎。他既知我軍登陸,必不會隻派三千騎試探。”
果然,話音未落,斥候飛馬來報:
“報!西北三十裡,發現大隊騎兵煙塵!觀其規模……不下萬騎!”
“再探!”
何灌與關勝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
灘頭雖暫守,但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遠處海麵上,運輸船仍在不斷卸下人員物資。灘頭上,士卒們默默收殮同袍,加固工事。
未時三刻,旅順灘頭,血腥氣混雜著硝煙味,在海風中久久不散。灘頭陣地前沿,屍體已被暫時拖至兩側,但暗紅的血漬浸透沙土,踩上去仍有粘膩感。
臨時搭建的指揮棚裡,東路將領們圍著一張粗糙的沙盤——這是工兵用沙灘上的濕沙匆匆堆成的。
“完顏宗望主力前鋒距此二十裡。”斥候隊長單膝跪地,聲音急促,“全騎兵,分三股。中軍約五千,兩翼各兩千五。看旗號,中軍是完顏宗望親領的鐵浮屠和合紮猛安。”
“合紮猛安……”何灌咀嚼著這個詞。那是金國皇帝親衛,精銳中的精銳。
何灌俯身看沙盤,手指在灘頭陣地外圍劃了個圈:“我軍已登陸一萬兩千人,其中神機營五千,其餘為伏波行營。火炮上岸四十六門,虎蹲炮二十,紅衣炮二十六。彈藥……經過上午消耗,隻剩七成。”
呼延慶從海上傳來命令:“運輸船隊暫停卸載非戰鬥物資,所有空船準備接應傷員。戰艦炮火可覆蓋灘頭前沿三裡,但需地麵指引。”
王師雄補充:“剛接到雲車偵察:金軍後方十裡,還有步卒隊列,約兩萬之數,攜攻城器械。”
帳內一時寂靜。
敵我懸殊。宋軍背海列陣,退無可退。金軍騎兵主力在前,步卒在後,顯然是要一波碾碎灘頭陣地。
何灌突然笑了,疤臉在油燈光下顯得猙獰:“諸君,這局麵,倒讓某想起當年在橫山,被西夏人圍在穀中那回。”
吳玠已包紮好傷口,此刻肅立在一旁:“都指揮使,末將營中兒郎還剩二千一百七十人能戰。請仍置前沿。”
“不。”何灌搖頭,“你營傷亡太重,撤到二線休整。”
“都指揮使——”
“這是軍令。”何灌語氣轉厲,隨即稍緩,“吳玠,你營今日已立大功。留有用之身,後頭還有硬仗。”
他轉向眾將:“完顏宗望想一口吞掉我們。那便讓他來。傳令各軍:放棄外圍矮丘,全軍收縮至灘頭三裡內。神機營居中,步卒護兩翼。火炮分三層——最前虎蹲炮裝霰彈,專打近距離衝鋒;中距紅衣炮用實心彈,打敵密集隊列;最後預留十門紅衣炮,裝鏈彈,若金騎迂回側翼,打其馬腿。”
“另,各軍火銃手集中使用,聽統一號令輪射。沒有命令,哪怕金騎衝到眼前十步,也不許開火!”
“得令!”
將領們匆匆散去布防。何灌叫住關勝:“關將軍,煩請你親自督率神機營。火銃隊若潰,全軍皆休。”
關勝重重點頭:“人在陣在。”
申時初,金軍前鋒抵達,並沒有立即進攻。完顏宗望用兵,向來狡詐如狐。他的騎兵在宋軍火炮射程外遊弋,分成數十股小隊,時而作勢衝鋒,時而撤走,反複拉扯宋軍神經。
“他在耗我們士氣。”何灌站在指揮台上,冷眼看著,“也在等步卒和攻城器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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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玠已奉命至二線督造工事,此刻匆匆返回:“都指揮使,士卒們問,為何不趁現在主動出擊?”
“出擊?”何灌指著遠處煙塵,“你看那遊騎,鬆散卻有序。我若派兵出陣,正中其下懷。金騎可輕鬆吃掉我突出部,再趁勢衝陣。”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背水陣,要的就是不動如山。告訴兒郎們,想活命,就守好自己那三尺地。退一步,身後就是海,就是死。”
命令傳達下去。宋軍陣地一片死寂,隻有火炮調整角度的吱嘎聲,和士卒粗重的呼吸聲。
申時三刻,金軍步卒抵達。黑壓壓的人潮出現在地平線上。長矛如林,大盾如牆。更令人心寒的是數十架簡陋的楯車——用原木釘成,覆以濕泥生牛皮,專防箭矢火器。
“終於來了。”何灌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傳令:紅衣炮換散彈,目標——楯車後步卒。虎蹲炮不動,等騎兵。”
金軍陣中,一杆金色大纛緩緩前移。旗下,一員金甲大將駐馬而立,正是完顏宗望。
兩軍相距約二裡,完顏宗望竟隻帶十餘親騎,緩緩策馬至一箭之地外。
他朝宋軍陣地喊道:“宋將何人守灘?可敢答話!”
何灌示意左右勿動,獨自走到陣前土壘上,揚聲回應:“大宋伏波行營第三軍指揮使,何灌在此!完顏將軍有何指教?”
完顏宗望打量他片刻,忽然笑了:“何灌……可是當年在統安城,被我家婁室將軍斷後路的那位?”
這是揭傷疤。何灌麵色不變:“不錯。所以今日,某特來討還舊債。”
“好氣魄。”完顏宗望朗聲道,“何將軍,你也是沙場老將。當知眼下局勢——你軍背海,我軍數倍於你,更有騎兵之利。不若降了,本帥保你做個萬戶,榮華富貴,強過葬身魚腹。”
何灌哈哈大笑,笑聲在海灘上回蕩:“完顏將軍,某在西北二十年,見過西夏招降,見過吐蕃招降。今日又見你金國招降。你們這些人,怎麼就隻會這一套?”
他笑聲一收,厲聲道:“聽好了!我大宋兒郎,隻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要戰便戰,休要聒噪!”
完顏宗望也不惱,點點頭:“既如此,休怪本帥無情。”他撥馬回陣前,忽然又回頭,“何將軍,待你陣破時,若還活著,本帥剛才的話仍算數。”
金軍陣中戰鼓擂響。第一波,步卒衝鋒,數千金軍步卒推著楯車,如山般壓來。後麵跟著弓弩手,箭矢如飛蝗般拋射。
“炮——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