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子時三刻。西路采藥小道上,五百工兵正無聲攀爬。
石老五打頭,身後每個士兵都背著兩個陶罐,還有那怪模怪樣的噴射器。月光被山崖遮擋,隻能靠微弱的星光和手中特製的螢燈——一種用螢石粉和磷粉混合的小燈,光線隻照三步遠。
“停。”最前麵的斥候舉起手。
石老五爬上去,隻見前方三丈外,一道斷崖橫在眼前。崖壁上垂下幾根老藤,在夜風中微微搖晃。
“地圖上沒說有這道崖。”副手低聲道。
“繞路要多久?”
“至少一個時辰……天就亮了。”
石老五咬牙:“搭人梯。”
沒有繩索,隻能用身體。二十個最壯的士兵麵朝崖壁站成兩排,肩膀相抵。第二層人踩上去,第三層……五層人梯,硬生生在斷崖上搭出一條路。
陶罐一個個傳遞上去。一個士兵腳下一滑,差點摔下,被下麵的人死死頂住。他背上的陶罐磕在岩石上,發出輕響。
“誰?!”崖上傳來金軍哨兵的喝問。
所有人屏住呼吸。片刻,腳步聲遠去。
石老五抹了把冷汗,用氣聲道:“快!”
五百人,用了一個時辰才全部翻過斷崖。等最後一個人上來時,東方天際已泛起魚肚白。
“沒時間了。”石老五看著遠處第二道寨的輪廓,“分三隊。一隊潑寨牆,二隊潑糧倉,三隊潑馬廄。記住——潑完就撤,回這裡集合。”
“指揮使,那噴射器……”
“就地掩埋。帶不走了。”
士兵們默默卸下裝備,用碎石和枯草蓋住。然後抱起陶罐,像夜行的狼群,散入黎明前的黑暗。
與此同時,中路一線天入口。
王淵和斯可圖並肩站在最前。身後是兩千精銳——一千振武軍山地步兵,五百龍驤軍重甲,五百草原勇士。所有人輕裝,隻帶兵刃、三日乾糧、和兩罐水。
“還有一刻鐘。”王淵看著格物院最新的製品懷表,精度可達一刻,“西路該動手了。”
斯可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王將軍,你信長生天嗎?”
“我信手裡的刀。”
“那待會兒衝起來,你跟著我。”年輕頭領抽出彎刀,“草原人衝山,有草原人的法子。”
東方,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
也就在這時——
狼居胥山腰,第二道寨的方向,突然騰起三道煙柱!不是普通的炊煙,是黑紅色的、翻滾的濃煙!
緊接著,火光衝天而起!
“霹靂油燒起來了!”後方傳來劉光世的信號,“東路佯攻——開始!”
鼓聲震天。東路口,一萬宋軍呐喊著發起衝鋒,箭矢如雨點般射向金軍寨牆。寨牆上金軍匆忙應戰,滾木礌石轟然砸下。
而中路口,王淵拔出佩刀。
“殺!”
兩千人如離弦之箭,衝進一線天。
這是一條天然裂縫,兩側崖壁高聳,抬頭隻見一線天光。地麵濕滑,布滿青苔。隊伍拉成一條長線,最前和最後相隔半裡。
“快!快!快!”王淵嘶吼。
頭頂傳來金軍的驚呼——他們發現了這支奇兵。箭矢從崖頂射下,釘在岩石上發出叮當聲響。一個振武軍士兵被射中肩膀,悶哼一聲,被同伴拖拽著繼續往前衝。
三十丈的距離,仿佛三十裡那麼長。
終於,前方出現亮光——出口!
但出口處,赫然立著一道木柵!柵後是數十名金兵,正張弓搭箭。
“盾!”王淵厲喝。
前排龍驤軍舉起圓盾,箭矢叮叮當當射在上麵。但木柵擋住了去路。
“撞開它!”斯可圖怒吼。
幾個草原勇士抱著撿來的樹乾,衝向木柵。金軍箭矢如雨,一人中箭倒地,另一人接過樹乾繼續衝。
轟!
木柵搖晃,但沒有倒。
王淵眼睛紅了。他回頭看向身後:“火藥包!誰帶了火藥包!”
一個工兵爬上來,從懷裡掏出兩個油紙包:“就這些……”
“夠了。”王淵搶過火藥包,衝到木柵前,將火藥包塞進縫隙,“所有人後退!”
他用火折點燃引信。
轟隆!
木柵被炸開一個大洞。
“衝啊!”
兩千人從洞口蜂擁而出。麵前是一片開闊地——他們已衝到第二道和第三道寨之間!左側是正在熊熊燃燒的第二道寨,右側百米外就是第三道寨門。
寨門大開,數百金軍正衝出來。
“列陣!”王淵嘶聲下令。
但來不及了。金軍騎兵已衝到麵前。
“散開!各自為戰!”斯可圖狂吼,帶著草原勇士迎了上去。
混戰爆發。
王淵一刀劈翻一個金兵,回頭看見斯可圖被三個金騎圍住。年輕頭領彎刀舞成一團銀光,但左臂已中一刀。
“救他!”王淵對身邊幾個龍驤軍吼道。
一支小隊衝過去,用長槍逼退金騎。王淵衝到時,斯可圖單膝跪地,胸口一道傷口深可見骨。
“你……”
“死不了。”斯可圖咧嘴,滿嘴是血,“山頂……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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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淵抬頭。前方三百步,就是第四道寨。過了第四道,就是通往山頂的最後一段陡坡。
但身邊隻剩不到千人,而且人人帶傷。
“將軍!第三道寨又出來一隊!”斥候急報。
王淵咬牙:“分兵!五百人擋住這裡,其餘人——跟我衝山頂!”
“我去擋。”一個滿臉血汙的振武軍校尉站出來,“將軍,給我們留點火器。”
王淵把身上最後三顆破虜雷遞給他:“守住一炷香。”
“夠用了。”
五百殘兵轉身,麵向湧來的金軍。
王淵帶著剩下的四百餘人,頭也不回地衝向第四道寨。
山頂石壘。
完顏銀術可站在望台上,臉色鐵青。他腳下,整個狼居胥山戰場儘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