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走馬燈裡春雷動》
一)
正陽門箭樓,淩晨兩點一刻。
雪片像撕碎的棉絮,被北風一把一把揚到空中,又輕輕蓋在燈籠街。老燈籠把最後一根篾條彎成圓弧,哈口白氣,眯眼端詳:八尺高的走馬燈,六麵燈壁,上繪“鐘馗嫁妹”“穆柯寨”“火燒赤壁”……轉軸裡已暗嵌十二枚裴述白調製的“延時雷”,外殼是德國奶粉罐,內填白磷、鬆脂、金銀花炭末,封口蘸蜜,八小時後自燃。燈骨用空心竹,灌滿煤油,隻要轉軸一熱,火雨傾盆,足以把整座日軍俱樂部掀上夜空。
“老燈籠,您這手活兒,閻王看了都鼓掌。”
說話的是小銅板,十二歲,賣報童,霍小芝的戲迷。他踮腳,把一卷《晨報》塞進燈座,報紙裡裹著“扇骨機括”草圖——蘇硯舟親繪,折扇內藏毒針,針尖帶“忍冬慢毒”,見血封喉。
老燈籠笑笑,從懷裡摸出兩枚銅板,塞進小銅板口袋:“拿去買糖葫蘆,含在嘴裡,甜到元宵。”
小銅板咧嘴,露出缺門牙的豁口,轉身紮進風雪。他腳步輕快,卻沒留意暗溝口蹲著條黑影——麻小六,段三娘的外甥,專乾毀屍沉江。麻小六舔舔裂唇,等小銅板走遠,才悄悄跟上。
二)
同一刻,前門雲升客棧後院。
段三娘披狐裘,踩千層底,立在雪地裡聽耳報。小梅子——她十歲女兒,過目不忘,正脆聲背誦:
“憲兵巡邏,每四十五分鐘一趟,零點一刻、一點半、兩點三刻……”
背完,小梅子抬眼:“娘,今晚鬼子加崗,提前十分鐘。”
段三娘“嗯”一聲,抬手把女兒帽簷往下壓:“去,把麻小六叫回來,彆讓小銅板真成了‘糖葫蘆’。”
小梅子應聲,滑溜得像尾魚。段三娘抬頭,望見夜空那團遲遲未散的冷月,輕輕呼口白霧:“忍冬,你要是在我地盤上折了,我可沒臉去見你死去的娘。”
三)
德勝門內,“豆汁張”攤。
啞婆佝僂著背,用鐵勺攪鍋底。豆汁翻小泡,像一鍋微縮的沼澤。她讀唇術一流,早已把鄰桌——兩名偽警的對話拚成完整信息:
“……淩晨三點,日軍俱樂部‘迎春會’,鬆本千鶴親到,要試新到的血清……”
啞婆把信息翻譯成“芝麻碼”:
一粒芝麻靠碗沿——“日軍”;
兩粒芝麻疊成塔——“淩晨”;
三粒芝麻排斜線——“俱樂部”。
忍冬坐在攤角,戴灰氈帽,圍舊圍巾,隻露一雙眸。她看完芝麻,把碗底一傾,豆汁衝散芝麻,信息毀滅。她起身,指尖在桌背輕敲三短一長——暗號遞給暗處的霍小芝。
霍小十六歲,天橋刀馬旦,腰間銅錘已換成“忍冬毒囊”。她回以兩短兩長,轉身沒入夜色。今晚,她要扮“女招待”,把燃燒燈抬進俱樂部。
四)
北大醫學院,解剖樓地下。
裴述白穿白大褂,口罩拉到眼窩,正用移液管給試管加最後一滴洋地黃毒苷。他對麵,薛晚亭——前清宗室,繡莊掌櫃,金線銀線穿梭,正在一隻“金銀花”暗袋上收口。暗袋三寸見方,可藏三枚毒針。
“晚亭,你說這針紮在鬆本第幾根肋骨間,能讓他剛好活到看見俱樂部被炸,卻來不及逃?”
薛晚亭指尖不停,聲音低柔:“第三與第四之間,偏左一寸,心臟瓣膜最薄。”
裴述白彎眼,像孩子得到糖:“好,那就讓他多活八小時。”
試管裡液體輕晃,映出兩人瘋狂又克製的臉。
五)
淩晨兩點五十,日軍俱樂部外。
雪停了,風更硬。門口兩盞探照燈來回掃,像兩柄白刃。霍小芝穿絳紅旗袍,外罩白貂短襖,和三名“苦力”一起抬燈。燈高八尺,蒙紅綢,係彩球,一路搖搖晃晃。
“停!”哨兵喝問。
霍小芝笑,露虎牙:“太君,‘迎春會’的彩頭,老燈籠親手紮的,祝皇軍新年龍馬精神。”
她說“龍馬精神”時,故意咬字不清,聽起來像“聾馬淨腎”。哨兵半懂不懂,見燈壁繪的“風花雪月”確是日本情調,擺擺手放行。
燈過門檻那一瞬,霍小芝指尖在燈底暗鈕一撥——轉軸裡“嗤”地落下一根火撚,像春蠶咬破繭。八小時倒計時,開始。
六)
俱樂部大廳,金碧輝煌。
鬆本千鶴穿和服,佩菊花章,正與載洵格格把盞。載洵白手套,托一隻紅酒杯,杯壁映出她手術刀般薄的笑。
“鬆本君,新血清真能抗忍冬毒?”
“當然,柏林剛運來,配合磺胺,可抑心率衰竭。”
“那……”載洵輕搖酒杯,“若有人把毒下在酒裡,鬆本君可敢飲?”
鬆本大笑,仰頭一飲而儘:“帝國武士,何懼支那小毒!”
笑聲未落,大廳燈暗,走馬燈被抬至中央。紅綢掀去,六麵燈壁旋轉,人物剪影活靈活現,鼓樂齊鳴。眾人鼓掌。
燈影裡,忍冬扮成“女招待”,托盤穿行。她把一枚“延時膠囊”塞進鬆本手邊酒壺,膠囊外殼是冰糖,內包洋地黃粉,三十分鐘後溶於酒,一小時後心跳驟緩——剛好讓鬆本看見大火,卻無力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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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三點三十分,西直門貨場。
蘇硯舟穿日軍醫官服,提醫藥箱,箱裡不是血清,是“陽燈芯”——三十六卷,足夠把整列彈藥車變成火龍。他身後,小沙陀——十一歲蒙古流浪兒,抱一隻“老銅錘”留下的半頁毒方,眼睛亮得像兩粒炭火。
“蘇大哥,點火時,能讓我來嗎?”
蘇硯舟蹲下身,把小孩帽耳係緊:“點火容易,滅火難。你要做的,是把火裡的‘光’帶出去,懂嗎?”
小沙陀重重點頭。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