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無骨》
臘月初八,北平無雪,風卻像一把磨快的銼刀,把城牆根兒的土一層層銼下來,揚成灰色的霧。
西四牌樓南,玄霜扇莊銅匾高懸,門卻半掩,隻露一條比指縫還窄的縫,縫裡漏出微光,像誰給黑夜留一枚不肯閉的瞳。
鋪內,隻兩人。
掌櫃蘇硯舟,玄霜司最後一支,手執折扇,扇骨玄鐵,扇麵霜絹,絹上繪一枝白梅,梅蕊以毒針代花——針尖淬,見血後三息凝冰,七息封喉。
對麵站著沈清禾,北平女師四年級,呢大衣下是陰丹士林布旗袍,領口彆一枚金銀花扣,花芯藏慢毒忍冬囊,淩冬不凋,亦無人識。
兩人隔一張紫檀小案,案上鋪一方白絹,絹上擺六枚扇骨,骨色各異,卻皆無扇麵,像六條被抽了脊骨的影子。
六方局已活,蘇硯舟以扇柄輕敲案,聲音低而脆,像冰裂,顧燕笙要你的名單,鬆本千鶴要你的配方,載洵要你的血,沈墨生要你的人——你給誰?
沈清禾不答,隻解下襟口金銀花扣,置於案心。花扣旋開,露出半粒綠豆大的暗綠丸,表麵浮極細的銀紋,像一張被縮小的蛛網。
給你,她指尖輕推,花扣滾到六枚扇骨之間,停住,換一條路。
蘇硯舟挑眉,扇麵地收攏,白梅瞬間折疊成一條極細的縫,像把黑夜也折進去。
路有六條,骨有六方,他以扇骨撥弄那六枚空骨,可扇麵隻有一張——裁給誰?
話音未落,鋪外傳來更梆,三短一長,緊接著是電車鈴,兩快一慢——暗號疊響,意味著已齊,網口收緊。
第一方,顧燕笙。
南京密探頭子,長衫灰呢禮帽,從門檻外踏進來,手裡把玩著一枚同樣的玄鐵扇骨,卻穿著扇麵——白絹上繪一把出鞘短劍,劍尖指梅。
清禾,他聲音溫潤,像舊唱機裡磨花了的唱片,四年前玄霜司雪夜,你欠我一幅扇麵,今日該還。
他抬手,扇麵展開,短劍竟以銀絲繡成,絲走劍脊,在燈下閃一泓冷月。
沈清禾抬眼,眸色平靜:教官,我當時欠的是命,不是畫。
顧燕笙笑,指尖掠過扇骨,地一聲,劍尖彈出一截微藍的針,與她頸側動脈相距不過一寸。
命也好,畫也罷,他輕聲道,我都要。
第二方,鬆本千鶴。
關東軍黑龍會少佐,和服外罩軍大衣,腳踏木屐,屐齒釘鐵,踏在磚地上像一排在敲喪鐘。
他身後跟兩名憲兵,抬一隻恒溫箱,箱內鋪白綢,綢上擺六支玻璃管,管口封蠟,蠟印紅櫻——那是忍冬慢毒的半成品,缺最後一味冬淩草素,而配方隻在沈清禾腦子裡。
鬆本以生硬的漢語開口:沈小姐,合作,皇軍保你兄長《大公報》社論,不再被炸。
他揭開其中一支玻璃管,以銀針挑一點粉末,置於扇骨之上,粉末瞬間吸濕變黑,像一條蘇醒的小蛇。
給我配方,他抬眼,目光陰柔,我給你活路。
第三方,載洵格格。
協和醫院外科副主任,前清宗室,白大褂下是暗紫旗袍,袖口綴金線團龍,手裡卻拎一隻小巧的鋁製醫藥箱。
她進門後,先朝蘇硯舟微微頷首,似舊識,隨後看向沈清禾,聲音帶著手術刀般的冷冽:
我需要你的血液樣本,三十毫升,她打開醫藥箱,露出真空采血管與一套微型離心機,研究慢毒在低溫下的凝血機製,成功後,西藥線可保你隨時撤離。
她取出一枚扇骨,竟是白骨——人的肋骨磨製,表麵刻滿俄文與滿文對照的劑量表,像一張被剝下的生死契約。
血給我,她抬眼,我帶你走。
第四方,沈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