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隙·卯時三》
臘月初十,卯時三刻,天還沒亮透,雪卻停了。
北平西北,口外關溝,風從長城豁口灌進來,像千萬把薄刃,把夜色削成碎屑,揚在半空,亮晶晶的,像黑鹽。
溝底,舊烽火台殘基,台身早被扒了磚,隻剩一圈土埂,埂上插一根禿旗杆,杆頭吊一盞“風隙燈”——
鐵罩鑿滿三角孔,燈芯浸鬆脂,火頭被風拉得老長,像一條不肯熄滅的舌頭。
燈下,等人。
第一陣腳步,輕到幾乎被風填平。
沈清禾。
她左手裹玄布,指根斷口壓一塊冰片,冰片外纏銅絲,銅絲連一枚小小銅管——
那枚“音匙”,六孔已填,第七孔仍空,像一條故意不係扣的喉。
銅管貼腕,血溫把冰片慢慢融化,一滴水,沿掌紋滑進袖口,像給黑夜補一次無聲的更。
她背後,蘇硯舟半步之遙,折扇倒持,扇骨夾一枚“風哨”——
薄銅葉,風過時發尖銳嘯聲,三短一長,是“雪刃”集合的令。
第二陣腳步,重,卻亂。
沈墨生。
他被反剪雙臂,麻繩勒進呢大衣,由兩名黑衣人押送,黑衣人披風無標記,像黑夜臨時雇來的影子。
沈墨生嘴角帶血,眼底卻燒著焦灼的灰,他遠遠看見妹妹,嘶聲喊:
“清禾!彆給——給了就真回不了頭!”
風把他的聲音撕成三瓣,一瓣撞土牆,一瓣被燈火燒焦,隻剩最後一瓣,像斷箭,斜插進沈清禾耳裡。
她沒回頭,隻抬眼望旗杆頂,燈焰被風拉得筆直,像替誰豎一根不會倒的指。
第三陣腳步,齊,卻冷。
佐久間弘。
關東軍憲兵小隊,共七人,棉帽耳扇翻起,露出凍紅的頰,槍上刺刀反戴,怕風大挑破皮手套。
佐久間手裡拎一隻“聽風匣”——
比“捕煙匣”更小,內嵌鋁膜,膜心貼鋼針,風嘯帶動鋼針,在蠟盤上刻紋,紋即聲紋,可帶回實驗室複播。
他把匣口對準烽火台,像給黑夜按一隻偷聽的耳。
第四陣腳步,輕,卻穩。
顧燕笙。
他獨身一人,長衫外罩灰鼠皮袍,領口彆一枚雪刃銅扣,手裡無扇,隻捏一張“飛箋”——
薄如蠶翼,上以鹽水寫密字,風乾洗出白痕,顯出:
“風隙三,指歸,鑰歸,人歸。”
他走到台心,抬手,把飛箋湊近燈焰,火舌舔上紙背,白痕瞬間發黑,字卻顯完最後一筆,像誰給黑夜補一次冷血的簽名。
0500,燈焰忽跳,風哨銳響——
三短一長,恰在卯時三刻。
沈清禾踏前一步,左手揚起,銅管“音匙”在燈下閃幽藍。
“第七味,”她聲音不高,卻足夠讓風把每個字磨成冰碴,“風隙——無孔。”
說話間,她以右手小指按住第七孔,不填藥,隻按死,像給銅管係一根看不見的絞索。
隨後,她抬臂,把銅管遞向燈焰,火頭被風拉得歪斜,卻恰好舔上管底——
“嗤。”
一聲極輕的裂響,六孔內藥粉同時受熱,卻因地七孔被封,氣流無路,反噬管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