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燈假麵》
臘月初十,黃昏。
北平東交民巷,六國飯店後身,廢棄的“光陸電影院”門口,新立一隻“雪燈”——
鐵桶改製的街燈,周身鑿滿星形孔,火頭在內,像給黑夜戴一張會漏光的假麵。
燈下,等人。
等一場交易,等一次卸妝,等一個永遠回不了頭的替身。
1830,電影海報殘破,瑪麗·璧克馥的笑臉被雪割成三瓣,風一掀,嘩啦啦作響,像提前鼓掌的觀眾。
院內,座椅儘拆,空地中央擺一張舊化妝台,鏡麵裂成蛛網,鏡前立一把高背椅,椅背用白漆寫一行小字:
“戴上她,你就再也不是你。”
台側,沈清禾。
她左手傷指已換薄木夾,夾外纏白紗,紗麵滲一點黃藥漬,像給黑夜補一粒不會褪色的星。
懷裡抱一隻“假麵匣”——
柚木製成,內襯鉛板,匣蓋嵌一張薄如蟬翼的石膏麵具,麵具以她本人臉模翻製,眉眼細致,卻缺一顆右眼下的小痣——
那是“忍冬”最後的標記,也是她留給自己的句號。
匣旁,蘇硯舟。
折扇倒扣,扇骨夾一枚“雪燈芯”——
鬆脂與鎂粉捏成的假燭,點燃即發白焰,焰心極冷,卻能在五分鐘內把石膏麵具烤至微卷,像給黑夜遞一張不會疼的皮。
1845,院門推開,第一道腳步。
鬆本千鶴。
和服外罩白大褂,領口卻彆一隻“能樂”假麵——
狂言《骨》中的“女鬼”,白眼吊,嘴角裂到耳根,像給黑夜套一張會笑不會哭的殼。
他身後,兩名憲兵抬一隻“恒溫棺”——
鋁製,棺蓋透明,內裡已躺一人,少女,麵容與沈清禾七分像,卻缺那顆淚痣,胸口覆白綢,綢上放一張“通行證”——
印著“協和病理解剖室”字樣,公章鮮紅,像給黑夜蓋一枚不會凝固的唇印。
鬆本以扇擊掌,示意開棺,聲音透過能樂麵具,變得空洞:
“麵皮我替你備好了,隻需把‘忍冬’母液配方寫在這張人皮上,”
他遞來一支“血筆”——
針管改製的鋼筆,筆尖中空,抽一次血,寫一行字,字乾即凝,像給黑夜縫一條不會掉的筋。
“寫完了,你戴她的臉,她戴你的命,兩全其美。”
1900,第二道腳步。
載洵格格。
狐裘換成男式西裝,頭戴呢帽,帽簷壓到眉心,像給黑夜安一副不會眨的眉。
她手裡拎一隻“醫箱”——
卻比往常大,箱底暗藏一套“麵皮剝離器”:
手術刀、彎剪、止血鉗、微電凝筆,一件件排得整齊,像給黑夜擺一套不會哭的餐具。
她把箱子放在化妝台,抬眼,目光落在石膏麵具上,聲音低而穩:
“我能把她右眼下那顆痣補回去,”
她指恒溫棺裡的少女,“隻需你點個頭,術後三天,連你自己都認不出真假。”
說話間,她指尖輕敲箱蓋,發出極輕的“嗒”,像黑夜被誰悄悄補一次心跳。
1915,第三道腳步。
沈墨生。
長衫被雪打濕,下擺結了一層薄冰,走路時“嚓嚓”作響,像給黑夜配一副不會停的拍子。
他懷裡抱一隻“戲箱”——
梨木舊箱,箱麵貼殘金箔,箔上寫“春柳社”三字,箱裡卻是一套折疊齊全的“雪燈”麵具:
白石膏為底,墨線勾眉眼,唇點朱,右眼下粘一顆人工淚痣——
與沈清禾那顆位置分毫不差。
他把戲箱打開,麵具仰放,像給黑夜擺一麵不會說話的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