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的腳步慢了下來,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長隊上,那隊伍從粥廠的棚子下一直延伸到街口,足有數百人之多,蜿蜒如一條灰褐色的長蛇。
排隊的大多是麵黃肌瘦的百姓,有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老人,有抱著繈褓嬰兒、發髻散亂的婦人。
還有些衣衫襤褸的孩童,縮在父母的身後,餓得小臉青紫,卻依舊死死攥著手裡豁了口的粗瓷碗,眼神裡滿是對熱粥的渴望。
粥廠的棚子是臨時搭起來的,幾根糙木柱支著泛黃的帆布頂,棚下擺著三口碩大的鐵鍋。
鍋裡的東西正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一股淡淡的米香混著柴火的氣息,在空氣裡彌漫開來。
棚子前站著兩個身著兵服的漢子,一人掌勺,一人叉著腰維持秩序。
掌勺的那一個臂力看著頗足,抄起鋥亮的大鐵勺,穩穩地舀起一勺,便朝著災民遞來的碗裡倒去。
領到粥的百姓,大多是匆匆道一聲謝,便捧著碗縮到街邊的牆角,或蹲或坐,呼啦啦幾口便將粥喝得精光。
而後抹抹嘴,將碗揣進懷裡,步履匆匆地離開,想來是要趕回去接濟家中老小。
李昭站在隊伍旁的一棵老槐樹下,目光緩緩掃過眼前的景象。
見秩序井然,災民們雖麵帶饑色,卻並無騷動,他緊繃的下頜線條微微柔和,朝身旁的蘇玉瑤遞去一個讚許的眼神。
“朕放心了,朕的子民不會餓死了,百姓也不會罵朕是個昏君。”
蘇玉瑤連忙躬身,低聲道:“皇上仁心,惠及萬民,此乃百姓之福。”
魚化龍亦是沉聲附和:“粥廠開設不過三日,便能如此妥帖,可見地方官還算用心這些災民承蒙皇恩浩蕩,才能吃上飽飯。”
“作為一國之君理當如此,否則要朕這個皇上何用?”
李昭微微頷首,心中頗感欣慰。
上月南方多水澇之災,流民湧入京城,他憂心百姓流離失所,當即下旨令戶部撥糧三十萬石。
在京城內外開設十處粥廠,嚴令粥須熬得“插筷不倒,裹巾不滲”,務必讓災民們能喝上一口飽粥。
如今見福安大街的粥廠這般光景,隻覺這道旨意算是落到了實處,連日來積壓在心頭的煩悶,也散了幾分。
他負著手,正欲走上前,瞧瞧那粥的成色,卻不料原本緩緩挪動的隊伍,竟在刹那間停了下來。
前頭的騷動,起初隻是幾聲低低的爭執,像是石子投入湖麵,漾開一圈漣漪,轉瞬便演變成了喧鬨的爭吵。
原本有序的隊伍開始躁動起來,後排的災民們踮著腳往前張望,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不安的情緒如同潮水般,朝著隊伍後方蔓延。
“怎麼回事?”
蘇玉瑤臉色微變,下意識地攥緊了袖口。
魚化龍,方成令等已是身形一凜,手按在了腰間的軟劍上,銳利的目光掃向前方的棚子。
低聲道:“皇上,臣去看看。”
“不必。”
李昭抬手止住魚化龍,眼底的暖意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凝。
“走,隨朕過去瞧瞧。”
魚化龍和方成令走在前麵撥開攢動的人群,讓皇上與尚宮順利通行,朝著棚子下擠去。
越往前走,那爭吵聲便越清晰,還夾雜著官兵的怒罵,粗鄙不堪,聽得蘇玉瑤臉色一陣白一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