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客棧小院內,氣氛陡然緊張。
“私運違禁?查我們?”蕭戰眉毛一豎,就要發作。
李承弘抬手製止,對護衛道:“請官差頭領進來。客氣點。”
不多時,一個穿著捕頭服色、麵白微須的中年男子帶著幾個衙役走了進來,眼神閃爍,帶著幾分審視和倨傲。他打量了一下院中眾人和堆放的貨物,目光在李承弘和蕭文瑾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哪位是主事的?”捕頭語氣生硬。
李承弘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姓李,是商隊東家。不知官爺有何見教?”
捕頭掏出一張蓋著杭州府大印的公文,晃了晃:“有人舉報,你們這支商隊形跡可疑,可能夾帶私鹽、鐵器等違禁之物。奉知府大人令,例行查驗。把路引、貨單都拿出來,所有貨物開箱檢查!”
蕭文瑾微微蹙眉,私鹽鐵器是朝廷嚴控物資,這罪名可不小。她看了一眼李承弘。
李承弘神色不變,示意手下將路引和貨單遞上,同時道:“官爺,我們做的都是正經生意,所有貨物皆有合法來源,何來違禁之說?且貨物繁多,若一一開箱,恐有損壞,耽誤行程……”
“少廢話!”捕頭打斷他,“知府大人的命令,你敢不從?那就是心裡有鬼!來人,給我查!”
幾個衙役就要上前動手。
“且慢。”蕭戰晃悠著走上前,擋在貨物前,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那捕頭,“這位官爺,怎麼稱呼?”
捕頭被他那吊兒郎當卻又帶著壓迫感的氣勢弄得一愣:“本捕頭姓孫。”
“哦,孫捕頭。”蕭戰點點頭,忽然湊近,壓低聲音,“孫捕頭,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是有人讓你來給我們添堵的吧?是高知府?還是……沈家?”
孫捕頭臉色微變,後退一步,色厲內荏:“你胡說什麼!本捕頭秉公執法!”
“秉公執法?”蕭戰嗤笑,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塊牌子,在孫捕頭眼前晃了晃——那是欽差關防的副牌,雖然不如正牌顯眼,但足以震懾。
孫捕頭瞳孔一縮,他雖然不認識欽差關防的具體樣式,但那牌子的質地和上麵的紋路,絕非尋常商賈能有!他心中咯噔一下,難道踢到鐵板了?
蕭戰收回牌子,拍拍他肩膀,力道不輕:“孫捕頭,咱們初來乍到,不想惹事。但也不是怕事的人。今日你帶人離開,咱們就當交個朋友。若是非要查……”他眼神一冷,“老子就陪你好好查查,順便查查你們杭州府的庫房、糧冊,看看有沒有‘違禁’的東西!”
這話夾槍帶棒,威脅之意不言而喻。孫捕頭額頭冒汗,他接到的命令是“查驗這支北方來的大商隊,找點麻煩”,可沒說對方可能有這麼硬的背景!萬一真是什麼惹不起的人物……
他眼珠急轉,權衡利弊,最終擠出一絲笑容:“這個……既然東家這麼說,想必是誤會。兄弟們也是奉命行事,例行公事嘛。既然東家保證貨物沒問題,那……我們就先回去了。打擾,打擾。”
說完,他衝衙役們一揮手,灰溜溜地走了。
“呸!什麼東西!”趙疤臉對著他們的背影啐了一口。
李承弘眉頭未鬆:“他們不會善罷甘休。這次是試探,下次恐怕就是真刀真槍了。我們得加快動作。”
次日一早,蕭文瑾換上普通富家女子的裝扮,李承弘也換了身文士長衫,兩人帶著幾個扮作隨從的護衛,上街查訪。蕭戰則帶著李虎、趙疤臉,去了另一方向。
杭州城內的繁華之下,暗流湧動。
最顯眼的就是糧鋪。往日熱鬨的米市街,如今氣氛詭異。幾家最大的糧鋪,如“沈記米行”、“裕豐糧號”等,雖然開著門,但門口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人人手裡拿著布袋或籃子,臉上寫滿了焦慮和期盼。
“開門了!開門了!”有人喊道。
糧鋪夥計懶洋洋地搬出幾袋米,打開,米色泛黃,顆粒也不算飽滿。
“今日新米,每鬥八百文!每人限購一鬥!”夥計有氣無力地吆喝。
“八百文?!”人群中炸開了鍋,“昨天還七百五十文!怎麼又漲了?!”
“這米……成色這麼差,也敢賣八百文?!”
“一鬥哪夠吃啊!家裡五口人呢!”
抱怨聲、哀求聲四起,但夥計麵無表情:“就這個價,愛買不買。不買讓開,後麵還有人。”
有人咬牙掏錢,哆哆嗦嗦地數出銅板;有人搖頭歎氣,黯然離開;還有人試圖理論,被夥計和維持秩序的壯漢推搡開。
蕭文瑾和李承弘站在不遠處看著,心情沉重。八百文一鬥米,按現在的糧價,一個五口之家,一天光吃飯就要近百文錢!這還不算其他開銷。尋常百姓,如何負擔得起?
他們又走到一家稍小些的糧鋪,卻見門上掛著“售罄”的牌子。掌櫃的在裡麵撥算盤,對門口的詢問充耳不聞。
“掌櫃的,真沒米了?”一個老婦哀求道,“我家小孫子餓得直哭……”
掌櫃的不耐煩地揮手:“說了沒有就沒有!去彆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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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文瑾注意到,糧鋪後門處,有夥計正偷偷摸摸地將幾袋糧食搬上一輛蓋著油布的馬車,馬車很快駛離。
“他們在運糧。”李承弘低聲道,“不是沒糧,是不賣,或者……運到彆處囤起來,或者賣更高的價。”
兩人又轉到菜市。蔬菜價格也漲了不少,肉鋪更是門可羅雀,隻有少數衣著光鮮的人進出。
“米價一漲,百物皆貴。”一個賣菜的老漢歎道,“我們種菜的也難,佃租要交,自己也要買米吃……這日子,沒法過了。”
正說著,街頭一陣騷動。隻見幾個衙役押著兩個被捆著的人走過,邊敲鑼邊喊:“此二人哄抬糧價,擾亂市場!奉知府大人令,拘拿問罪!望爾等引以為戒!”
被押的兩人穿著普通,麵黃肌瘦,看起來像是小糧販。
人群中有人低聲議論:
“又抓替罪羊了……”
“真正的大家,誰敢動?”
“做做樣子罷了……”
蕭文瑾和李承弘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寒意。杭州知府高明遠,這是在演戲給百姓看,也是在警告某些人——在他的地盤上,要按他的規矩來。
下午,李承弘與蕭文瑾決定正式亮明身份,拜會江南總督周延泰。欽差身份不能一直隱藏,也需要試探這位封疆大吏的態度。
江南總督府位於杭州城西,氣象森嚴。遞上拜帖和欽差關防後,兩人被請進了花廳等候。
足足等了兩盞茶功夫,才聽到腳步聲。一個年約五旬、麵容清臒、穿著二品文官仙鶴補服的老者走了進來,正是江南總督周延泰。
“下官周延泰,不知欽差大人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周延泰拱手行禮,態度客氣,但眼神深處帶著審視和疏離。
李承弘還禮:“周總督客氣了。本王與蕭縣主奉旨南巡,協助蕭太傅處理江南糧務,初來乍到,特來拜會。”
“睿王殿下與敏慧縣主親臨,下官榮幸之至。”周延泰請二人上座,吩咐上茶,“不知蕭太傅……”
“四叔另有要事,稍後便來。”蕭文瑾接口道。
寒暄幾句後,李承弘切入正題:“周總督,本王一路南下,見江南糧價飛漲,民心思動,城外流民聚集,形勢堪憂。不知總督府有何應對之策?”
周延泰歎了口氣,麵露愁容:“殿下有所不知,今年江南氣候確有不順,夏有澇,秋有旱,收成較往年略減。加之近年海防吃緊,商路不暢,糧商惜售,這才導致糧價波動。下官已多次行文各府縣,嚴令平抑糧價,打擊囤積,並開設粥棚,賑濟流民。奈何……積重難返,收效甚微啊。”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把責任推給了“天災”、“商路”和“積重”,自己則是儘力了但效果不好。
蕭文瑾問:“聽聞本地幾家大糧商,如沈記、裕豐等,囤糧甚巨,總督府可曾查過他們的倉庫?”
周延泰麵露難色:“查是查過,但糧商們皆稱庫存為正常周轉所需,且有合法商引,並無逾製囤積之實。下官雖為總督,亦不能無憑無據,強查民倉,以免落人口實,激起商賈反彈,反而不美。”
“那官倉呢?”李承弘追問,“各地常平倉、義倉存糧如何?可否開倉平糶,以解燃眉之急?”
周延泰更顯為難:“殿下,常平倉、義倉存糧,乃為備荒賑災之用,動用需層層上報,非下官一人可決。且近年來各地倉廩……多有虧空,存糧實數,恐不足應對當前局麵。下官已行文戶部,請求調撥京通倉糧,隻是路途遙遠,遠水難救近火啊。”
一番話下來,全是困難,全是推諉。不是不想辦,是沒法辦;不是不查,是查不了;不是不開倉,是倉裡沒糧。
李承弘和蕭文瑾心中冷笑。這位周總督,是個官場老油子,太極打得爐火純青。看樣子,他要麼是已被本地勢力滲透裹挾,要麼就是明哲保身,不想蹚這渾水。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蕭戰那標誌性的大嗓門:
“周總督!好大的架子啊!讓老子等了半天!”
隻見蕭戰一身欽差官服,大踏步走了進來,尚方寶劍並未佩戴在身,但那股子混不吝的霸道氣勢,已然壓得花廳內氣氛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