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蘭立刻垮下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知道啦!數據數據!蘇羽你就不能晚點再來嗎?”真煩人!總是挑這種時候!
蘇羽的臉瞬間紅透,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他隻是想第一時間彙報好消息,想讓她也許……也許能覺得他沒那麼沒用。
“放那邊。”林默涵指向角落的工作台,語氣沒有任何波瀾。他重新戴上傳感手套,將注意力完全投入工作。人類的情緒波動,在他看來,是效率的低頻噪音,需要被過濾。指尖再次觸碰到“晨曦”冰冷光滑的外殼,那穩定可靠的觸感讓他感到安心。這裡是他的領域,由邏輯和代碼統治。
然而,堡壘之外,暗流早已湧動。顧曉婷對柳青妍那份“慷慨”資助的警惕與日俱增;柳青妍透過基金會報告和幾次“偶然”的造訪,默默收集著關於林默涵的一切;顧小蘭用她的方式笨拙地試圖靠近;蘇羽則隱藏著自己的心意,遠遠守望。一張無形的情感之網,正悄然收緊,而網中央的林默涵,對此一無所知,或者說,選擇忽視。
第一次劇烈咳嗽發作時,林默涵正在給“晨曦”導入最後一批跨文化溝通語料庫。那咳嗽來得凶猛而突兀,像要把肺葉直接從胸腔裡掏出來。他扶住控製台,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眼前陣陣發黑。
實驗室的寂靜被這撕心裂肺的聲音徹底打破。冰冷的理性第一次被肉體野蠻的反抗打斷。
體檢、複查、專家會診……流程被顧曉婷以鐵腕手段高效推進。當她拿著那份最終報告回到公寓時,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儘了。紙張在她手中發出輕微的顫抖聲。
“神經內分泌癌……晚期……”她念出那幾個字,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伴隨多發性轉移……”不可能!他那麼健康,那麼專注,他的身體應該像他的思維一樣精準受控!怎麼會?!
林默涵接過報告,目光快速掃過那些術語和數值。他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隻是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像是在讀取一組出錯的實驗數據。生存曲線…概率…預期時間…大腦自動開始分析,試圖將這場災難納入可處理的數學模型。但一陣更深的、無法抑製的寒意從脊椎竄起,瓦解了所有試圖建立的理性框架。死亡不再是論文裡的一個詞,它變成了ct片上那些猙獰的、擴散的白點。
顧曉婷猛地奪回報告,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失控的尖銳:“我會聯係梅奧,聯係d安德森!一定有辦法!柳青妍那邊……你不準答應她任何事!聽到沒有!她的錢,她找來的專家,都不需要!”她害怕,怕失去他,更怕失去對他的控製,怕被那個用錢開道的女人趁虛而入。她必須牢牢守住陣地。
她開始瘋狂地打電話,發郵件,動用一切人脈。她的語氣越來越強硬,眼神裡的裂痕越來越明顯。公寓裡彌漫著一種緊繃的、一觸即發的焦慮。
顧小蘭被嚇壞了。她躲在房間裡哭,眼淚砸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老師怎麼會……姐姐變得好陌生,好可怕……她偷偷給林默涵發信息,字裡行間全是慌亂和哭泣的表情符號,又很快被顧曉婷發現並嚴厲製止。
蘇羽幾次想來探望,都被顧曉婷冰冷的“需要靜養”擋在門外。他隻能在實驗室裡瘋狂地運行模擬,試圖從海量醫學數據庫中找出一點點渺茫的希望,對著電腦屏幕一遍遍徒勞地念叨:“一、一定有辦法的……老、老師……”他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除了代碼什麼也做不了。
柳青妍的車確實來過樓下。她穿著昂貴的羊絨大衣,站在寒風中,仰望著那扇熟悉的窗戶,手裡提著聯係國外專家所需的初步資料。保鏢沉默地站在身後。她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上去。顧曉婷上次在電話裡幾乎歇斯底裡的警告言猶在耳。她歎了口氣,優雅的麵容上掠過一絲深深的無奈和哀傷。她隻是想幫忙,為什麼就這麼難?她留下資料,默默離開。
林默涵被隔絕了。隔絕在疾病和他最親近的人共同構建的孤島上。顧曉婷的愛,變成了密不透風的控製;小蘭的依賴,變成了無助的負擔;蘇羽的忠誠,徒勞而遙遠;柳青妍的資源,被徹底拒之門外。
他最後一次獨自回到實驗室。這裡的一切依舊井然有序,卻彌漫著一股陌生的、衰敗的氣息。他的身體背叛了他,他的堡壘也不再安全。他坐在控製台前,手指顫抖著,呼吸帶著雜音。屏幕上,“晨曦”的待機界麵柔和地亮著。
最終,在那片越來越濃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包裹過來之前,他用儘最後一點力氣,抬起沉重的手臂,按下了那個幽藍色的圖標——臨終關懷模式。
仿佛按下了一個錯誤的開關,引爆了所有潛伏的、扭曲的情感炸彈。
“晨曦”啟動,柔光亮起。
加載聲……歎息般的嗡鳴……
然後,是柳青妍那溫柔而絕望的聲音,進行著數字化的剖白,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針,紮入他瀕臨崩潰的神經。
實驗室門被暴力撞開。
顧曉婷的憤怒和絕望,化為切斷電源的決絕手勢。
“不——!!!”
顧小蘭淒厲的、未儘的尖叫,像玻璃碎裂般刺穿空氣。
黑暗。
絕對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以及黑暗中,那比任何聲音都震耳欲聾的——
寂靜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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