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密令傳烽】
巫山深處的晨霧還凝著昨夜的寒露,山巔營帳外的青銅鈴被風拂得輕響,帳內卻彌漫著一股濃冽的丹砂與汞氣交織的氣息。巴清扶著案幾的指節泛白,腕間那道殷商巫紋正灼得發燙,青銅色的玄鳥圖騰如活物般在腕骨上盤旋,每一次翕動都牽扯著她肺腑的汞毒,讓她忍不住低低咳了一聲,唇角溢出一絲淺紅的血沫。
她抬手拭去血痕,目光落在案上的殘鼎耳上。這鼎耳是三年前她為始皇陵督造水銀大陣時,從地宮深處盜出的九鼎殘件,鼎身裂紋裡滲出的銀白汞液,正順著青石板的紋路緩緩漫開,在石麵上勾勒出三十六道蜿蜒的細線,每一道線的端點,都精準對應著大秦一郡的治所,此刻那些細線正隨著汞液的流動微微發亮,像是在呼應她腕間的巫紋。
“君上,巫紋動了。”侍立在側的墨者巨子墨翟躬身,聲音壓得極低,他眼尾的皺紋裡還沾著機關術的銅屑,“潛伏各郡的赤霄衛,該是收到了血脈共鳴的訊號。”墨翟的袖中滑出一枚青銅羅盤,盤麵上的三十六枚磁針正瘋狂轉動,針尖儘數指向西南——巫山的方向。
巴清垂眸,看著腕間跳動的玄鳥紋,胸腔裡的灼痛又添了幾分。三日前,鹹陽宮前的懷清讖碑在陰雨中忽然顯出血字“亡秦者清”,那字跡入石三分,分明是李斯提前布下的陷阱。李斯隨即借勢發難,以“鼎脈亂政”之罪將她囚於廷尉詔獄,詔獄的銅牆鐵壁困不住墨者的機關,可獄中的汞毒卻已浸入她的骨血,若不是墨者連夜以丹砂解藥吊住她的性命,她此刻已淪為鼎鑊之薪。而這三日裡,關東六郡的流民暴亂愈演愈烈,李斯為了穩固權柄,竟調走了關中半數駐軍前往鎮壓,關中腹地守備空虛,正是赤霄軍起事的絕佳時機。
“三年蟄伏,就為今日。”巴清的聲音穿過帳內的汞氣,帶著一絲浸骨的沙啞,她抬手撫過案上的鼎耳,冰涼的銅器傳來一陣細密的震顫,那是來自三十六郡的赤霄衛的呼應。赤霄軍自三年前化整為零,三萬精銳散入大秦各地,或為丹砂礦場的礦夫,或為驛站的驛卒,或為戍邊的兵士,甚至有百人混入了鹹陽的宮廷衛隊,他們唯一的標識,便是臂間那枚休眠的巫紋——唯有她腕間的王族巫紋引動,方能喚醒。
“傳我令。”巴清挺直脊背,儘管肺腑的灼痛讓她身形微晃,語氣卻依舊決絕,“辰時三刻,三十六郡,同時舉旗。凡秦廷守軍,降者免死,抗者誅之;凡郡府糧倉,儘數開倉濟民,不得私藏。”
墨翟領命退下,帳外很快響起了青銅鐸的鳴響。鐸聲清越,穿透層層霧障,落在山腹深處的機關台上。十名墨者工匠齊齊上前,他們的腰間掛著墨門特有的銅矩,手上的老繭裡嵌著銅鏽,此刻正合力轉動機括。崖頂的青銅鳶鳥應聲振翅,那鳶鳥以百斤青銅鑄就,翼展三丈,鳶腹的榫卯機關裡藏著三十卷浸了汞液的帛書,帛書上的巫紋遇風便會顯形,這是給各郡赤霄衛最後的確認訊號。三架青銅鳶鳥相繼升空,鳶翼劃破晨霧,朝著不同的方向疾飛而去。
鹹陽宮的晨鼓剛響過第一通,隴西郡的龍門丹砂礦場便起了異動。
礦道裡的空氣濕冷,混著丹砂的腥甜與礦塵的土氣,礦頭陳蒼正彎腰檢查礦車的輪軸,忽然覺得左臂一陣灼痛,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燙過。他踉蹌著扶住礦車,擼起沾滿礦灰的衣袖,隻見往日淺淡的巫紋此刻如淬了鼎火,青銅玄鳥在皮肉上盤旋,燙得他額角滲出冷汗。身旁的十幾個礦夫也同時低呼,個個擼起衣袖,臂間的巫紋皆灼灼發亮,礦道裡散落的丹砂粉末竟被巫紋的氣息引動,在地上聚成了一隻小小的玄鳥形狀。
“是君上的號令!”陳蒼猛地攥緊了腰間的短刀,那刀鞘上刻著小小的“清”字,是三年前他加入赤霄軍時領的兵器。他的妻兒三年前死於秦兵強征丹砂的途中,是巴清的丹砂坊收留了他,也是巴清給了他為家人複仇的機會。他回頭看向礦道深處,三百名赤霄衛已悄然聚齊,他們有的握著礦鋤,有的扛著撬棍,人人臂間巫紋大盛,礦場外的秦兵還倚著柵欄打哈欠,他們的鎧甲上鏽跡斑斑,兵器隨意靠在一旁,全然不知死神已至。
辰時三刻的鐘聲從郡府方向悠悠傳來,陳蒼拔刀出鞘,刀鋒劃破掌心,將溫熱的血按在礦場深處那根藏了三年的旗杆上。那麵赤紅的旗幟猛地展開,旗麵上本是秦篆“赤霄”二字,可當陳蒼的血濺上旗麵,又恰逢山風卷著礦塵灌入礦道,旗上的字跡竟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展翅欲飛的青銅玄鳥,鳥喙處還銜著一枚小小的鼎耳紋,玄鳥的羽翼在晨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赤霄衛,起事!”陳蒼的吼聲震徹礦道,三百人齊聲應和,吼聲在礦道裡層層回響,刀劍出鞘的寒光映紅了半邊天際。秦兵的驚呼還未落地,便被淹沒在赤霄衛的衝殺聲裡,淬了汞毒的礦鋤砸在秦兵的鎧甲上,瞬間便能蝕穿皮肉,丹砂礦場的濃煙混著秦兵的慘叫,成了隴西郡起事的第一縷烽煙。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幾乎是同一時刻,東海郡的漕運碼頭、南郡的鹽道驛站、北地郡的戍邊營寨、南海郡的漁村、雲中郡的烽燧……三十六處地方,同時升起了赤霄旗。東海郡的赤霄衛是碼頭的纖夫,他們扯斷纖繩便成了兵器,將漕運糧船的秦兵推入海中;南海郡的赤霄衛是出海的漁民,他們的漁船載著丹砂雷,撞向秦廷的巡邏艦;雲中郡的赤霄衛是戍邊的兵士,他們調轉戈矛,將守烽燧的校尉斬於旗下。更詭異的是,無論哪一處的旗幟,隻要山風、海風或江風卷過,旗麵上的“赤霄”二字便會化作玄鳥,青銅色的羽翼在日光下泛著冷光,驚得秦廷守軍魂飛魄散,以為是殷商先祖降世。
【二、郡城破曉】
南郡江陵城的破曉,是被一陣急促的金戈聲撕碎的。
守城門的秦兵卒長趙肆,正靠在門柱上啃著麥餅,麥餅的碎屑掉在他破爛的鎧甲上,他也懶得去拂。昨夜他被郡府的校尉逼著巡夜到三更,此刻困得眼皮打架,隻盼著換崗的兵士早點來。忽然,碼頭方向傳來震天的喊殺聲,那聲音混著江水的濤聲,震得城門的銅釘都在發顫。他剛要探頭去看,就見一道赤紅的影子裹挾著勁風,猛地撞開了城門的門閂。
那是一麵赤霄旗,旗麵上的玄鳥正振翅欲飛,玄鳥的羽翼幾乎要觸到城門的穹頂,旗後跟著數百名手持丹砂礦鋤和短刀的漢子,他們的臂間都泛著青銅色的光,臉上沾著丹砂的赤紅,像是從丹砂礦裡衝出來的修羅。
“反了!反了!”趙肆嚇得麥餅掉在地上,慌忙去拔腰間的長劍,可那劍鞘因常年未保養早已鏽死,他剛攥住劍柄,一柄淬了汞毒的礦鋤便狠狠砸在了他的肩頭。汞毒蝕骨的劇痛瞬間蔓延全身,他的半邊身子都麻了,癱倒在地時,正好看見為首的漢子扯下秦兵的頭盔,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那是南郡都尉張猛。
張猛一腳踹開擋路的秦兵,帶著赤霄衛湧入城中,他們的腳步踩碎了街邊的晨露,直奔郡府而去。江陵城的百姓聽見動靜,紛紛推開窗門,看見那麵玄鳥旗,有人認出是巴清的旗號,當即從家裡抄出鋤頭扁擔,跟在赤霄衛身後呐喊助威。
南郡郡守李由是李斯的長子,此刻正在府中批閱文書,案上還擺著李斯從鹹陽傳來的密信,信中叮囑他務必盯緊南郡的丹砂礦,絕不能讓巴清的勢力死灰複燃。他剛蘸了墨,就聽見府外傳來震天的喊殺聲,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書房的門便被撞開,幾名秦兵護衛渾身是血地滾進來:“郡守!赤霄衛……赤霄衛破城了!”
李由驚得筆墨潑了滿案,他跌跌撞撞跑出書房,正撞見府外的赤霄衛破牆而入,為首的張猛臂間巫紋醒目,正踩著府衙的石階往上走。李由的父親李斯曾下令,凡巴清餘黨格殺勿論,他此刻又驚又怒,拔劍直指張猛:“張猛!你食秦祿,卻通反賊,就不怕誅九族嗎?”
張猛冷笑一聲,抬手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的赤霄衛印記,那印記旁還有一道刀疤——那是三年前他弟弟因延誤鹽運,被李由下令杖斃時,他為護弟留下的傷痕。“秦負我,秦負君上!”張猛的聲音裡帶著徹骨的寒意,“我弟不過晚了半日送鹽,便被你活活打死,這樣的暴秦,我為何要守?我等隻認赤霄,不認暴秦!”
話音未落,他身後的赤霄衛已撲了上來,李由的長劍被礦鋤打落,手腕被死死按在地上,府衙的“南郡郡守”牌匾被摘下,重重摔在石階上,取而代之的是那麵玄鳥展翅的赤霄旗。風卷過府衙的庭院,旗上的玄鳥仿佛要飛下來,驚得府中官吏紛紛跪倒。
江陵城的變故,隻是三十六郡的縮影。
東海郡的漕運碼頭,赤霄衛控製了所有船隻,丹砂船搖身變成了戰船,船桅上的玄鳥旗在海風裡獵獵作響,過往的秦廷糧船儘數被扣下,船中的粟米和兵器成了起事的補給;北地郡的戍邊營寨,赤霄衛策反了半數秦兵,營寨上空的玄鳥旗與匈奴的狼頭旗遙遙相對,匈奴的斥候看到玄鳥異象,以為是中原的神明降世,嚇得匈奴騎兵不敢南下;蜀郡的鹽道驛站,赤霄衛截斷了秦廷的鹽鐵補給,驛站的烽火台升起的不是狼煙,而是浸了丹砂的赤紅煙火,那煙火在天際凝成玄鳥形狀,成了給相鄰郡縣的起事訊號。
最驚險的是三川郡,此地毗鄰鹹陽,守軍多達五千,且半數是精銳的關中銳士。赤霄衛潛伏在郡城的隻有三百人,領頭的是丹砂坊的坊主老秦。當老秦在坊外升起玄鳥旗時,秦兵很快便圍了過來,眼看赤霄衛要被合圍,城中的丹砂工匠竟自發響應——三年來巴清改良丹砂提煉術,讓三川郡的工匠家家有餘糧,還免了他們的徭役,聽聞巴清被誣謀反,工匠們扛著煉爐工具、推著裝滿丹砂雷的木車便衝上了街。老工匠舉著丹砂礦燈大喊:“清夫人待我們不薄,今日便護她一次!”千餘名工匠與三百赤霄衛合力,竟硬生生攻破了郡府。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三川郡守在城破時,曾登上城樓嘶喊:“你們可知反秦是誅九族的大罪!”
回應他的,是滿城飄揚的玄鳥旗。風卷過旗麵,玄鳥的羽翼仿佛真的動了起來,陽光灑在青銅羽翼上,晃得郡守麵色慘白,他指著那些旗幟,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最後竟直挺挺癱倒在城樓之上。
鹹陽宮的早朝,徹底亂了套。
李斯剛走到殿外,就見一名快馬信使連滾帶爬地衝進來,信使的官服被劃破,臉上沾著塵土,手中的竹簡散落一地,每一片竹簡上都寫著“某郡失守,赤霄旗現”。禦史大夫捧著一疊奏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連笏板都險些掉在地上:“啟稟陛下,隴西、南郡、東海……三十六郡,已半數落入赤霄衛之手,且他們的旗幟……他們的旗幟遇風便化玄鳥,百姓皆言是殷商玄鳥降世,紛紛倒戈,民心儘失啊!”
嬴政端坐龍椅,冕旒下的臉色鐵青如鐵。他猛地攥緊了腰間的玉佩,那玉佩是巴清五年前獻丹砂時所贈,以丹砂與藍田玉混鑄,上麵刻著小小的玄鳥紋,此刻竟隱隱發燙,燙得他掌心生疼。他想起三日前懷清讖碑的血字,想起巴清在殷墟認祖時腕間的玄鳥巫紋,想起她督造始皇陵水銀大陣時的決絕,忽然明白了什麼——這不是普通的兵變,這是殷商血脈的覺醒,是鼎脈移秦的預兆。
“傳朕旨意,令關中駐軍即刻平叛!”嬴政的吼聲震徹大殿,龍椅的扶手竟被他攥出了裂紋。
可李斯卻出列跪倒,額頭抵在冰涼的地磚上:“陛下,關中駐軍已調往六郡平亂,如今鹹陽空虛,若再調兵,恐六國餘孽趁機作亂!”他的後背已被冷汗浸透,三十六郡同時起事,絕非偶然,他這才意識到,巴清三年前的“化整為零”,竟是布下了如此大的棋局。
嬴政的目光掃過殿中群臣,隻見人人麵露懼色,蒙恬已被賜死在陽周,蒙毅囚於代郡,軍中無可用之將,文臣更是個個緘口,竟無一人敢請命出征。殿外的風卷著鹹陽城外的塵土,穿過宮牆的縫隙,仿佛連大殿都能聽到三十六郡的玄鳥旗在風中展翼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