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總統沉思著這個名字,語氣裡帶著一種老謀深算的玩味,“我聽說,他的確是個外交天才,在高加索曾經一戰成名,紅極一時,這一點毋庸置疑。我聽說,當年他在坦桑尼亞擔任金沙駐大使,以及在高加索行動中的表現良好,確實為金沙爭取了第一波國際曝光度。我敢斷定,他此次冒著巨大的政治風險,持著所謂的‘旅遊簽證’來到巴黎,絕不會是為了去塞納河畔散步,更不會就此空手而歸。”
總統緩緩走回窗邊,看著窗外巴黎的夜色,聲音變得深邃:“但是,傑克,你必須理解法蘭西的立場。現在,整個西方世界——華盛頓、倫敦,甚至柏林——都在死死盯著我們愛麗舍宮的動作。如果我們在這個時候,貿然且倉促的以官方層麵對接一個持旅遊簽證進來的、尚未被聯合國正式承認的政治實體首腦,那麼雖然我們會建立一個獨立於美國和英國的立場,但我們在國際外交圈裡會立刻成為‘異類’。”
他轉過身,鏡片後閃過一絲寒光:“現在,全世界承認金沙並與其建交的,隻有俄羅斯、亞美尼亞和那幾個非洲兄弟國家。法國作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不能表現得如此……如此容易被‘攻陷’。這對外,對北約盟友,對歐洲一體化,我們都無法給出一個體麵的解釋。我們法國是要成為歐洲的領導者,我們要幫助歐洲擺脫美國的乾涉,我們同樣要和德國英國爭搶歐盟的領導權,我們談何容易,我們必須謹慎,一步錯步步錯。”
傑克聽著這番冷酷而清醒的政治邏輯,感到一陣無力。他太了解保羅了,保羅現在的瘋狂是為了雪恥,是為了在明年三月的不信任投票前,帶回一份新的功勞,來穩住他保羅在金沙內部日益下跌的民意。
“您是總統,您深謀遠慮,”傑克挺直了背脊,再次看向這位曾經的導師,“那您說,我們應該怎麼辦?保羅在麗茲酒店已經花掉了金沙十幾萬歐元的公關費,他的自尊心正處於爆炸的邊緣。如果不給他一點實質性的甜頭,我擔心他會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法國總統笑了起來,那笑容裡透著一種隻有頂級政治家才有的從容與狡黠。他重新走到桌邊,又給傑克的杯子裡添了一點酒。
“不著急,傑克。我們要有耐心。”總統穩健地坐回他的扶手椅上,雙手交疊,“先讓我們看看這位保羅執行長,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我相信,以他的行事風格,為了洗刷屈辱,重獲自尊,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增加雙方的籌碼。他會逼我們,但他也會給我們一個‘不得不伸手’的台階。”
總統頓了頓,語氣轉為溫和,卻提及了一個關鍵的變數:“而且,你要知道,我們法國和坦桑尼亞是友邦。就在兩個小時前,姆貝基總統親自給我打過電話。他在電話裡明確請我照顧並‘保護’好這支金沙代表團。更何況,金沙的官方語言是中文和法語,這在文化上賦予了我們天然的道義感。於情於理,法蘭西都不會對他們坐視不管,隻是——時機和名義,需要保羅自己去創造。”
傑克點了點頭,心中的不安稍微平複了一些。
“我明白了,老師。”傑克站起身。
“去吧,傑克。讓保羅繼續他的‘表演’,我很有興趣看看他的下一場戲。”總統微笑著,目光重新落回了酒杯中,那是權力的光芒在晃動。
此時的愛麗舍宮外,雨勢漸大。
而此刻保羅在麗茲酒店的帝國套房內,他並不知道,他自以為是的隱秘出訪,早已成了大國首腦棋盤上的一個卒子。
法蘭西在等待一個台階,而保羅,正準備用自己的手段,去鋪就那道通往愛麗舍宮的紅毯。
2013年9月27日。早晨七點。巴黎,芳登廣場。
清晨的巴黎被一層薄如蟬翼的寒霧籠罩,細密的雨絲在昨夜停歇,但空氣中依舊彌漫著塞納河水汽特有的陰冷與潮濕。麗茲酒店那厚重的外牆在晨光中呈現出一種鉛灰色的肅穆,這種色調與金沙那肆虐的、帶著燥熱氣息的黃沙形成了極端而壓抑的對比。
帝國套房內,巨大的拿破侖風格落地窗前,保羅正站在那麵鑲嵌著金邊的儀容鏡前。他那身定製的純藍色西裝此時靜靜地掛在黃花梨木的衣架上,色澤深邃,在微弱的晨光中透著一種近乎憂鬱的莊重。保羅伸出略顯粗糙的手指,輕輕滑過麵料那精細的紋路,指尖微微顫抖。這套衣服不僅是布料與針線的組合,更是他為了這次“法蘭西之行”精心打造的政治著裝。
保羅慢慢地穿上襯衫,一顆顆扣好扣子,動作遲緩而富有節奏感,仿佛是在進行某種神聖的祭祀儀式。他需要這場出訪,他需要這份在世界舞台中央的曝光,來填他近期在政治履曆上的巨大黑洞和差評,扭轉風評。
“叮鈴鈴——”
床頭櫃上那部暗金色的複古電話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在這寂靜得近乎詭異的套房裡,如同一道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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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的身體猛地僵直,他迅速抓起話筒,甚至由於動作過快,帶倒了旁邊半滿的咖啡杯。
“我是保羅。”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夜未眠的焦躁與期待。
“保羅,我的好兄弟,是我,姆貝基。”話筒那頭傳來坦桑尼亞總統那厚重且充滿外交辭令感的聲音,電話信號此時跨越了幾乎半個地球,卻依然清晰得能聽見背景裡坦桑尼亞早晨的風聲。
由於金沙目前的國際地位尚未被西方主流社會廣泛接納,法國和金沙的這種最高級彆的溝通,往往隻能依靠坦桑尼亞這個“老大哥”作為隱秘的信使。姆貝基總統的語氣中透著一絲作為中間人的無奈:“保羅,雖然你現在身在巴黎,但你我都知道,現在的局勢非常微妙,法國也是身不由己,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布魯塞爾和華盛頓的神經。”
“總統閣下,你是不是收到了什麼消息?我聽不明白,請你直言。”保羅摒住了呼吸,右手下意識地抓緊了西裝的領口,眼神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法國總統……他表態了嗎?”
“模棱兩可。”姆貝基在電話那頭沉重地歎了口氣,“我昨天和法國總統通話,法方的回複就像巴黎的天氣,雲遮霧罩。但保羅,你作為外交戰線上的老兵,你應該清楚,在西歐的外交邏輯裡,‘模棱兩可’往往意味著‘不拒絕’。他們現在的姿態是高傲的,他們在等待你增加砝碼,等待一個讓你們雙方的高級彆會麵顯得‘順理成章’且‘不得不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