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人生一場客啊!”
晨曦初起,沈山河長長的歎一聲,站了起來走到屋外,站在屋簷下舉目四望,整個村莊儘收眼底。
九月的晨霧像一條條灰白的紗帶,纏繞在錯落的瓦房間。那些年代久遠的屋簷下,青苔已經爬上了斑駁的土牆,有幾處牆皮剝落,露出裡麵發黑的土坯。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的枝乾扭曲著伸向天空,樹皮皸裂如老人乾枯的手背。
梯田裡的稻穗低垂著頭,在微風中輕輕晃動,發出沙沙的聲響。田埂上零星散布著幾株野菊,淡黃色的花朵在晨露中顯得格外單薄。山澗的水流聲時斷時續,夾雜著碎石滾動的聲響。一隻瘦骨嶙峋的老黃狗趴在打穀場邊的稻草堆旁,偶爾抬起眼皮瞥一眼過往的行人。
村道上,幾個背著竹簍的老人緩慢地挪動著腳步。他們的布鞋踩在濕滑的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其中一位老人的竹簍裡裝著幾把水嫩的青菜,菜葉上還掛著未乾的露珠。村中央那口古井的轆轤上纏著磨損嚴重的麻繩,井台邊的青石被磨得發亮,上麵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凹痕。
東邊的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但陽光始終無法穿透厚重的雲層。幾隻烏鴉在電線杆上撲棱著翅膀,黑色的羽毛在灰暗的背景下顯得格外刺眼。遠處傳來幾聲零星的犬吠,很快又歸於沉寂。整個村莊籠罩在一種說不出的沉悶之中,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山坡的小路上,幫廚的村婦已早早的趕著過來做早餐。
喪事一辦就是幾天,一般隻在靈柩出門前一天下午辦一餐豐盛的,不可能餐餐豐盛,但一日三餐必須得讓來幫忙的村民吃飽了,而且煙酒不能虧了人家的。尤其是抬棺木上山的夫子也就是金剛,還得另配一條毛巾一雙膠鞋什麼。送棺木上山之前的一席還必須給他們單加幾樣菜,事後孝家還須敬酒答謝。
之所以要對他們特殊對待,那是有原因的
金剛通常要選擇身強力壯的男性,這樣才有足夠的力氣抬起棺材並平穩地行走,以確保送葬過程順利進行。有的還講究必須是結婚有子女的男性,不能是未婚小夥,因為未婚小夥血氣方剛,陽氣太重會衝撞陰魂。另外與死者生辰八字相衝的人不能抬棺。
一般以中青年人為主,他們既有體力,又對喪葬習俗有一定了解,能夠遵循相關規矩和流程。同時,有過抬棺經驗的人會更好,因為他們知道如何配合團隊,掌握好步伐和節奏。
可能有人會說,一副普通棺木也就三百來斤,加個人進去頂多五百到頭了,八個人抬,一個人才幾十斤,用得著這麼搞這麼複雜嗎?
這你就大錯特錯了,理論上你算得不錯,不過你的數學老師要是農村人,估計會追著你打。
農村土葬,翻山越嶺是常有,路麵雖預先安排人修整過,但也就去去枯葉砍砍雜草稍作平整,終究得受地形限製。
山路高彽不平,人也高矮不同,氣力大小不勻,步調長短不一,所以壓在肩上的力道是隨時變化的,輕時可能一兩不落把你架空,重時可能一半重量都在你肩上。十幾二十多人鬨哄哄的擠在一起,碰到路麵狹窄或者虛空的,有的夫子會用不上力甚至要吊在抬杠上過去。最關鍵的是除了最前麵兩個,後麵的基本上是沒辦法選擇腳步被動跟著走的,這個重量的變化便顯得毫無征兆,還有陡坡深坎等等,所以你必須無時無刻繃緊神經拿出十分的力氣來。
或許又有大聰明會說,抬累了歇一下就是了,那你就等著孝家的哭喪棒抽你吧。
棺材半路是不能沾地的,所以預先要根據情況安排幾班人馬。若是實在抬不動了,就得專門有人扛兩個長凳,選平穩點的地方擺好凳子把棺材架起來。
但也有棺材意外落地的,那恭喜你,你發現了風水寶地,懂行的孝家便會就地挖坑埋葬,因為這是已經通陰的死者自己選中的地方。
再回頭說沈山河,守過一夜的靈後吃過早歺便回到了加工廠,他能儘的心意已儘,隻須在最後一天老爺子上山時去送最後一程,兩人這輩子的緣分便就止儘了。
加工廠裡除了周師傅和德叔,連小妮子也回去了,她從過完年出來之後便一直沒回去過,她雖然很想與沈山河形影不離,但這次王老爺子的逝去讓她想起了自己年邁的爺爺、奶奶,得回去陪陪他她)們了。
沈山河難得的有了些空閒時間,他也決定回去看看一個人呆在老家的母親。雖然隔得不太遠,他也和小妮子一樣一直沒回老家了。
再次回到生他養他的小村莊,沈山河有了一種不一樣的感覺。以前每次回來,都是逢年過節,他感覺不到什麼異樣,但這次中途隨興的返回,他有了不一樣的感覺,他感覺村子如老人一般正在老逝。
當沈山河踩上熟悉的田埂時,腳下的泥土卻不再像記憶中那般鬆軟。這片曾經養育了祖祖輩輩的土地,如今雜草叢生,幾株瘦弱的玉米杆在風中瑟瑟發抖,像極了留守老人佝僂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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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曬穀場空蕩蕩的,曬架上的竹篾早已發黑腐朽。他記得小時候,這裡總是堆滿金黃的稻穀,婦女們邊翻曬邊嘮家常,孩子們在穀堆間追逐打鬨。現在隻剩下幾隻麻雀在啄食散落的穀粒,發出單調的"啾啾"聲。
拐過祠堂時,沈山河看見王老漢正費力地拖著水泵。老人布滿老年斑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渾濁的眼睛裡黯淡無光。
"後生都走光了......"
老人嘟囔著,水泵鐵鏈的"哢嗒"聲在暮色中格外刺耳。沈山河想去幫忙,卻發現自己的手掌早已褪去了農的繭子,變得陌生而柔軟。
陽光爬上老槐樹時,他數著沿途的院落。十二戶人家,有人出來打招呼的隻有三戶,而且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其中一家的窗玻璃碎了,用化肥袋子糊著,夜風掀起塑料布的邊角,像在無聲地嗚咽。曬衣繩上掛著件褪色的校服,不知是哪家孩子留下的,在風裡輕輕搖晃,仿佛在向他揮手告彆。
聽不到年輕人中氣十足的喧嘩,也沒有小孩子漫山遍野的嬉笑,連雞鳴犬吠的聲音都比以前稀疏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