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沈山河與街坊鄰居爭地的事如風入山林呼嘯而去,迅速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有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甚至添油加醋,也有眼紅嫉妒的更是煽風點火,撓是沈山河前期人設立得光正厚實,傳言也慢慢向著不利於他的方向發展,開始還隻是有相熟的人,到後來連他娘老子也勸他算了,就按著王桂芳她們說的那樣,算是一筆糊塗賬,任彆人占了的就占了,隻這麼大個事,犯不著興師動眾,輸了不必說,即便最終贏了,人家還會說你小家子氣,為屁大塊地和鄰裡翻臉,沒格局沒氣度冷血不講情麵。
當然對沈山河而言,這肯定也不是錢不錢的問題,這隻是他內心的理念與原則。他可以明明白白的讓,也不在乎真正有需要的老實本分的人占,隻是對那些刁鑽刻薄、占便宜沒完沒了的人,他厭惡至極。
尤其占著他的便宜不認還要編排他。
加工廠的臨時簡陋辦公室裡沈山河捏著茶杯板著臉,茶水在杯口晃出細密漣漪:
"這世道最寒心的,就是規矩總向歪門邪道低頭。老實人守著本分過日子,彎腰駝背挑著生活的擔子,連討價還價都怕給人添麻煩;可那些刁鑽刻薄之人,是個柿子總要捏上一捏,靠著撒潑打滾總能占到三分便宜不說,還敢得寸進尺要走七分。"
他將茶杯重重擱在桌上,瓷底與木麵相撞發出悶響:
"我能退讓一次二次,那是我的涵養、氣度。這東西也是要看人給的,更彆說退讓三次四次,那就成了縱容惡人的幫凶。那些人嘗到甜頭,隻會變本加厲,把規矩踩在泥裡,把善良當傻子。到最後,連明辨是非的人都不敢說話,最終形成‘越不守規矩、越吵越鬨的人越得便宜’。這風氣一旦壞了,再想扶正可比登天還難。"
窗外暮色漸濃,他望著天邊暗紅的雲,聲音裡帶著股執拗的蒼涼:"錢沒了可以再掙,人心壞了就回不來了。總得有人站出來,讓占便宜的知道,這世上不是誰橫誰有理,讓老實人明白,他們的堅守從不是笑話。"
接下來的幾天,沈山河一邊指揮工人有時間便清理一下場地,一邊開始暗中調查。他首先又去了趟鎮檔案室,希望能找到更清晰的地圖或者供銷社當年的征地文件。可惜,鎮檔案室的資料少得可憐,幾經周折,他隻找到了一份語焉不詳的、還是手寫的土地交接記錄,上麵的四至界址描述模糊不說,有的根本就不一致了。
他又托人打聽當年主持修建供銷社的老支書、老隊長。可惜,老支書幾年前已經過世了,老隊長也搬到縣城的兒子家去住了,而且聽說身體不太好,不太願意再見外人。至於其他參與施工的人倒是找到了幾位,但他們隻管修房子都沒參與地界劃定工作不清楚當年現場是怎樣確定界址的。至於一些原來在供銷社上過班的職工,更是與地甚界址不搭邊。
隻是沈山河也大致摸出了些門道。一般山土的劃分都會確立界標,界標簡單的分兩大類。
一種是自然界標,以天然的溝、嶺、坎、渠等為界。
另一種就是人工界標,一般就是雙方約定以現存的一棵樹或有特性固定不變的東西為界,也有埋約定標誌物的,最常見的是埋石頭,埋混凝土樁石灰樁的,講究點的還把石頭打磨刻字或混凝土倒模做成界碑的。
地麵上的標識早已破壞更改,意義不大了。沈山河隻能寄希望當年他們不隻是以地上的樹木等已破壞的東西為界標,地下應該還會埋設標誌,因為畢竟這是政府項目,不是鄰裡分個東西,不會那麼草率。這樣他就隻需要找到以前埋下的用以標示界線的石頭等東西就行了。
好在這些都在沈山河的打探下得到了證實,尤其是從老隊長那明確知道了地下確實埋有界石,隻是他也沒法說出具體方位來。這讓沈山河稍稍鬆了口氣,隻要有,大不了多花點工沿著周邊刨一圈,掘地三尺總能找到。
老天有眼似乎並非無稽之談,就在沈山河一籌莫展,事情陷入僵局的時候,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轉機。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天下午,沈山河正在加工廠核對材料清單,一個頭發花白、身材佝僂的老頭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了過來。這老頭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神卻顯得很渾濁,似乎有些癡傻。他徑直走到沈山河麵前,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囔著:
“……界碑……石頭……在……在那邊……”
沈山河愣了一下,仔細打量著這個老頭。他覺得這老頭有點麵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試探著問道:
“老大爺,您是……?”
“……我是……看門的……老……老劉頭……”
老頭斷斷續續地說著,口水差點流出來。
原來,沈山河與街坊的界址之爭沒兩天就在街上傳得沸沸揚揚,也被耿直的老劉頭知道了,當下便找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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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頭!沈山河想起來了。這個人以前是供銷社的倉庫看守,後來供銷社倒閉,他就在鎮子郊外搭了個窩棚,按月有一點退休工資,日子倒能過得去,也不清楚他家中子女情況,反正沈山河印象中他總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因為腦子不太靈光,說話顛三倒四,大家平時都沒太把他放在眼裡,見了麵也就是點點頭,沈山河雖然也知道他是原來供銷社的老人,但也沒指望他能在供銷社的界址問題上說出個一二三來。再說,即便他說出點什麼來,彆人一句“他腦子有問題的人說的話,腦子有問題的人才會信"便可以無視掉。所以沈山河才沒有去找他,卻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莫非還真會有意外之喜?
“劉大爺,您找我有什麼事?”
沈山河耐著性子問。
老劉頭又指著院子深處的一個角落,含糊地說:
“……石頭……界碑……埋……埋在那裡……”
界碑?沈山河的心猛地一跳!他趕緊扶著老劉頭,又問:
“劉大爺,您是說,這裡原來有個界碑?埋在那個角落?”
老劉頭點了點頭,眼神似乎清醒了一些:
“……嗯……當年……蓋房……埋的……紅石頭……”
沈山河立刻來了精神,他叫來小妮子扶著老劉頭,自己則快步跑到院子西側的角落。那裡原本堆放著一些廢棄的磚瓦,雜草叢生。他撥開雜草,果然,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樹的根部附近,看到了一小塊埋在土裡的、顏色略顯暗紅的石頭。石頭有磨盤大小,大半埋在土裡,隻露出一點點,上麵又布滿了雜草雜物,如果不是有人指點,根本不會注意到,或者就是看到了,也隻當是個普通石頭,根本不會把它與界碑扯一塊。
“找到了!找到了!”
沈山河激動地喊道。他親自動手,找來鐵鍬,小心翼翼地把這塊“界碑”周圍的雜物清理乾淨。
沈山河並沒有把石頭完全挖出來,他要保持原址不動,隻掏出來大半,依稀可以看出,上麵似乎刻著一些模糊的字跡。沈山河提來水衝洗乾淨。果然,石頭的一側,用鑿子淺淺地刻著兩個字——“碑”、“界”。字跡雖然刻得不夠專業,都還能清清楚楚的辨認。
“界碑!真的是界碑!”
沈山河激動得差點跳起來。這簡直是天降證據!
沈山河小心翼翼翼的把老劉頭扶到石頭跟前,看著地裡的石頭,老劉頭咧開嘴笑了,露出沒剩幾顆牙的牙床,像個孩子一樣,指著石頭驕傲的道。
“我……刻的……”
沈山河連忙向老劉頭道謝:
“好、好,劉大爺,太謝謝您了!真是多虧了您提醒,不然我都不知道界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