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梁山水泊,蘆葦蕩連天接碧,青翠直浸雲腳。
金沙灘畔,一排新搭的蘆棚沿水蜿蜒。
棚下人影綽綽,竟比濟州城中最喧嚷的市集還要擁擠幾分。
四麵八方趕來的百姓扶老攜幼,臉上無不帶著期盼之色。
杜遷與宋萬二人早早便在灘頭打點,一個指揮士卒搬運藥材,一個安排鄉民依次候診。
這兩位梁山元老,雖不似林衝秦明那般威名遠揚,卻是山寨最沉穩的基石。
神醫安道全領著十餘名略通藥理的士卒問診切脈,百事纏身,卻調度有方,紋絲不亂。
原來,自劉備主事梁山以來,便立下每月逢五於金沙灘設義診的規矩。
不論是否與山寨有舊,皆可前來求醫,分文不取。
便在熙攘人群之外,悄然立著四條風塵仆仆的精悍漢子。
為首那人赤須虯髯,身形魁偉,正是太湖四傑之首,赤須龍費保。
他們雖慕名而來,心中仍存幾分審慎。
定要親眼看看這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梁山,究竟是怎樣的氣象。
但見安道全正為一老農清洗腿上膿瘡,動作輕柔,言語溫和不見半分名醫架子。
周圍維持秩序的梁山士卒非但毫無凶惡之氣,反倒主動攙扶老者,照看無人顧及的孩童。
費保目光一凝,瞥見一個麵黃肌瘦的孩童怯生生立在道旁,一名士卒蹲下身,小心翼翼將一枚熟雞蛋塞進他皴裂的小手裡。
這溫煦一幕,如一道暖流,驟然衝開費保記憶的閘門。
方臘麾下聖兵搶奪百姓糧種的凶惡,官軍鐵蹄踏碎乞兒破碗的冷漠,曆曆在目。
一暖一寒,猶如雲泥。
狄成忍不住低語:“大哥,這梁山……怎地和彆處山寨,和那官府,全然不同?”
費保目光閃爍,心潮翻湧。
他走南闖北,見慣豪強驕橫,受儘官府盤剝,又何曾見過這般…軍民相親,其樂融融的景象?
正思忖間,忽見一布衣男子自山上信步而下,徑直走向義診桌案。
他極自然地自安道全手中接過藥杵,一邊嫻熟搗藥,一邊與排隊鄉民閒話家常,問收成,詢難處。
“老丈,這藥拿回去,三碗水煎成一碗,飯後服用。”
他將包好的藥遞給一位老人,笑容溫和,語氣平常得如同鄰裡互助。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刹那,費保敏銳地捕捉到其眼底一閃而過的沉重。
那是一種與這份溫和極不相稱的眼神,仿佛背負著整個天下的重量,深邃如淵。
費保心中劇震,已猜出來人身份。
能有如此氣度者,除了那位名動江湖的白衣秀士王倫,還能有誰?
他不再猶豫,對三位兄弟遞去一個眼神,大步上前,抱拳躬身。
“太湖草民費保,攜兄弟倪雲,卜青,狄成,見過王倫哥哥!”
劉備聞聲抬頭,見四人雖麵帶風霜,卻氣宇不凡,當即露出真誠笑容。
“可是太湖的赤須龍費保兄弟?某日日思慕天下豪傑,今日得見蛟龍,如旱苗得沐甘霖!”
他親手扶起費保,熱絡而不顯諂媚,親切而不失分寸,宛如迎接久彆故友。
“快請,快請!山上敘話!”
費保四人見王倫如此禮賢下士,毫無架子,心頭一暖,原本幾分拘謹也隨之消散。
……
聚義廳內,酒宴已備。
菜肴不算奢華,卻量大實惠,酒香不算濃烈,卻醇厚綿長,氣氛熱烈而融洽。
劉備並不急於詢問四人來意,反而聊起太湖航運、漁民生計。
言談間竟對此道頗為熟稔,引得費保暗暗稱奇。
幾杯酒下肚,費保漸漸放鬆,話也多了起來,主動說起此番北上的沿途見聞。
他放下酒杯,麵露凝重。
“哥哥容稟,我等自太湖而來,沿途所見,實在觸目驚心。江州地界已亂如一鍋沸粥!淮西王慶與江南方臘隱隱已成燎原之勢。朝廷焦頭爛額,連天波府楊家將的後人,也被卷入戰局!”
此言一出,廳內原本熱烈的氣氛為之一靜。
林衝與魯智深等將領皆放下杯箸,麵露關注。
江州局勢,正是如今梁山眾頭領最關心之事。
“多謝費保兄弟告知!如此看來,我等匡扶世道的步子,必須得更快些才行了!”
劉備眼中憂色一閃而過,卻旋即舉杯邀飲,將那一絲沉重巧妙化入豪情之中。
“來,諸位兄弟遠道而來,且飲此杯解乏!”
頓時引得滿堂歡笑,氣氛重新活躍。
酒過三巡,劉備借故暫離,對身旁的許貫忠遞去一個不易察覺的眼色。
隨即喚來李俊等人作陪,自己則稱需去後山查看進度,囑托眾人好生款待貴客。
梁山眾水軍頭領與費保等同為水上豪傑,意氣相投,言談甚歡。
“四位兄弟既來我梁山,何不看看這八百裡水泊的根本之地,瞧瞧我等安身立命的家夥?”
酒酣耳熱之際,李俊一時興起,遂引費保四人出了聚義廳,往後山走去。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行不數裡,繞過一片水灣,眼前景象豁然開朗,令費保四人倒吸一口涼氣!
依山傍水之處,竟矗立著一座規模宏大的船塢。
塢內並非隻有內河湖泊所用的梭魚快船,赫然可見數艘正在建造的四百料海鶻大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