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艦殘骸的清理工作仍在繼續,但速度放慢了許多。那龐大的、扭曲的金屬山巒,如同橫亙在大地上的猙獰傷疤,其蘊含的危險輻射、不穩定的能量殘留以及可能存在的未知風險,讓工程部隊不得不極其謹慎。大型機械的轟鳴聲被控製在最低限度,身著厚重防護服的技術人員像考古學家清理古墓般,一點點地切割、探測、取樣。
真正大規模、高優先級的清理工作,轉向了基地內部及周邊戰場。
持續數年的拉鋸戰,加上不久前那場終極決戰,在這片不算遼闊的區域,埋藏了太多的死亡。屍潮的骸骨被集中起來,投入巨大的焚化爐由工兵臨時建造)高溫處理,以防可能的疫病或二次汙染。但這並非重點。
重點是那些屬於人類的遺骸。
最初的搜尋是零散的、自發的。幸存者們回到自己曾經戰鬥或躲藏過的區域,在瓦礫間、在崩塌的掩體裡、在焦黑的戰壕中,尋找著戰友、親人、鄰居的痕跡。一塊染血的銘牌,半截熟悉的武器,一隻燒焦的靴子,甚至是一縷粘在混凝土上的頭發……每一次發現,都伴隨著壓抑的哭泣和長時間的沉默。
很快,這種自發的行為被納入了官方組織的係統化工作中。趙鐵山下令,成立專門的“戰場清理與遺骸收斂大隊”,由光複軍士兵、基地誌願者以及部分表現良好、被允許參加非核心勞動的戰俘在嚴密監視下)組成。大隊配備了簡單的挖掘工具、防護用品、記錄檔案和大量的裹屍袋。
這是一項極其沉重、也極其必要的工作。
蘇木晴主動承擔了這項工作的協調與監督。她幾乎走遍了每一個正在清理的區域。看著她曾經熟悉的街道、廣場、建築,如今變成巨大的墳場,看著她曾經並肩作戰的人們,如今化為難以辨認的殘骸,她心如刀絞,卻強迫自己必須看下去。她覺得,這是她能為林浩,能為所有逝者,做的最後一件事——見證,並儘可能讓他們“回家”。
清理工作進展得緩慢而細致。每發現一具相對完整的遺骸,或者能夠明確指向某個人的物品,工作人員都會小心翼翼地將其移出,進行簡單的清理如果條件允許),登記發現地點、時間、可能的身份信息根據銘牌、衣物特征、隨身物品等),然後用乾淨的白色裹屍袋裝好,暫時安放在臨時設立的、莊嚴肅穆的停靈棚內。
停靈棚設在基地原指揮中心附近一片相對完整、清理出來的空地上。棚內整齊地排列著數以千計的裹屍袋,每一個上麵都貼有臨時編號和簡略信息。棚外,日夜有士兵持槍肅立守衛,氣氛凝重。
每天,都有幸存者前來辨認。他們顫抖著雙手,翻開記錄本,核對模糊的照片或描述,然後在一名工作人員的陪同下,走進那寂靜得可怕的停靈棚。壓抑的哭泣聲、確認身份後的崩潰哀嚎、找不到親人蹤跡的茫然低語……這些聲音,成為這片土地上新的、悲傷的背景音。
在這個過程中,一些故事被重新發現,一些被遺忘的英雄被記起。
他們找到了老雷團長——那位在第三防線殉國的指揮官。發現他時,他半截身子被炸塌的混凝土掩埋,手裡還緊緊握著一把打光了子彈的衝鋒槍,槍托上刻著他女兒的小名。他的遺體被運回時,沿途所有正在清理的士兵和幸存者,無論認識與否,都自發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肅立敬禮。
他們找到了一個年輕的通信兵女孩,她的遺體蜷縮在通訊樞紐的廢墟角落裡,身下壓著一台破損的電台,手裡攥著一張全家福,照片已經被鮮血浸透大半,但笑容依舊清晰。
他們找到了一對相擁而死的父子兵,父親用身體護住了兒子,兩人都被能量武器貫穿,在生命最後一刻保持著擁抱的姿勢,再也無法分開。
他們甚至找到了一些“新紀元”士兵的遺體——那些在母艦墜毀前戰死,或是在墜毀中未能逃出的。按照命令,這些遺體也被單獨收斂,進行必要的生物信息采集和研究後,另行處理火化後掩埋,不立碑)。但收斂過程中,工作人員發現,這些敵人身上,偶爾也會有一些私人物品:一張材質奇異的、可能儲存著親人影像的卡片已損毀),一枚造型簡樸、非製式的金屬環疑似個人飾品),甚至有一名年輕士兵的貼身口袋裡,藏著一小塊手工編織的、色彩已經黯淡的織物殘片。
這些細微的發現,讓負責收斂的戰俘在監視下參與)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他們看著那些與自己穿著同樣製服如今已破爛不堪)的軀體被抬走,看著那些陌生的、屬於個體的“冗餘”物品被登記封存,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在他們那被程序約束的內心深處,隱隱攪動。
最令人震撼的發現,發生在一周後。一支清理小隊在母艦殘骸邊緣、靠近原基地第一道防線的一處巨大彈坑底部,挖掘出了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萬人坑”。
這不是比喻。彈坑顯然是某次超重型轟炸或母艦碎片撞擊形成的,深達十餘米。在坑底厚厚的浮土和瓦礫之下,清理人員發現了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人類骸骨。數量之多,幾乎填滿了大半個坑底。骸骨大多殘缺不全,很多呈現出被高溫瞬間碳化或巨大衝擊力粉碎的痕跡。從散落的衣物碎片、武器殘骸和坑壁的痕跡推斷,這裡很可能是戰爭最激烈階段,一處被敵人火力完全覆蓋、來不及轉移傷員和陣亡者的前沿陣地,或者是後來清理戰場時,被迫集中掩埋部分無法及時處理的遺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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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時間和極端條件,許多骸骨已經無法分辨個體,糾纏在一起。
消息傳回,整個基地為之震動。悲傷、憤怒、無力感再次席卷而來。蘇木晴親自趕到現場,看著那仿佛地獄景象的坑底,臉色蒼白如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滲出血來。
趙鐵山也來了。他站在坑邊,久久沉默,然後脫下軍帽,對著坑底,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全部清理出來。”他的聲音嘶啞,“一具,一具地清理。儘最大可能,分開,記錄。哪怕隻能找回一塊骨頭,也要讓他們……有個著落。”
這是一項極其艱巨,甚至有些殘忍的任務。工作人員需要戴著口罩和手套,在塵土和腐朽的氣息中,小心翼翼地將糾纏的骨骼分開,根據大小、位置、伴隨物哪怕隻是一枚紐扣、一顆彈頭)進行儘可能的區分和編號。進展極其緩慢。
然而,就在這令人心碎的清理過程中,一個意想不到的發現,帶來了某種冥冥中的慰藉。
一名細心的誌願者,在清理一堆混雜的骸骨時,發現了一塊半埋在泥土中的、異常堅固的金屬片。它不屬於任何製式裝備,更像是個人物品。金屬片被仔細清理出來,上麵布滿了劃痕和灼燒的痕跡,但隱約能看到一些刻痕。
蘇木晴聞訊趕來。當她看到那塊金屬片時,整個人如遭雷擊,猛地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