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因少校對“非理性行為乾擾係數”的提問……
他寫得很慢，很吃力，字跡歪斜，敘述也力求平實，避免任何個人情緒化的渲染或宏大的評價。他隻是記錄事實，記錄細節，記錄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卻可能蘊含著重要信息的“邊角料”。
第二天，他帶著這塊寫滿字的木板，找到了陳教授。
陳教授正在為一批新回收的“新紀元”儀器殘骸分類，看到龍淵和他手中的木板，有些詫異。當他接過木板，就著實驗室的光線仔細閱讀上麵的內容時，臉上的表情從疑惑變為驚訝，又從驚訝變為凝重。
“龍淵先生，這是……”陳教授抬起頭，眼鏡後的目光銳利，“這些細節……非常珍貴！尤其是關於敵方士兵行為模式和最後時刻的反應，這和我們從技術殘骸中解析出的冰冷數據截然不同！還有那個山坳裡的事件……這是活生生的社會學案例！”
“陳教授，”龍淵平靜地說，“技術需要解析，曆史，更需要記錄。而且，不能隻記錄勝利和宏觀戰略，也要記錄失敗、混亂、個體的掙紮，甚至……那些荒誕的、無法用常理解釋的瞬間。真正的教訓，往往藏在其中。”
陳教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又皺起眉：“可是，現在基地百廢待興，資源緊張，人力更是寶貴。成立專門的史誌機構，係統性地收集、整理、編纂……這需要投入，需要人，需要時間，而且短期內看不到任何‘效益’。”
“我知道。”龍淵說，“所以，我們可以從小處做起。不需要立刻成立龐大的機構。可以從收集口述曆史開始，從保存有代表性的實物開始，從鼓勵像您這樣的研究者，在專注於科技複興的同時，也分出一部分精力，記錄下這個時代的技術演變史、社會結構變遷史，甚至……思想與情感的波動史。”
他指了指那塊木板：“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嘗試。或許，我們可以先建立一個非常簡單的‘記憶角’？哪怕隻是一個小房間，收集人們自願提供的、與這場戰爭和重建相關的物品、文字、圖畫，並邀請一些人，定期去那裡，講述他們的故事，由專人可以是誌願者）記錄下來。不追求立即的完整，隻求開始。”
陳教授被這個務實而富有遠見的提議打動了。他推了推眼鏡，眼中燃起了學者特有的熱情：“記憶角……口述史……實物檔案……對！這很有必要！而且，這本身也是一項極其重要的科研工作！龍淵先生，您提醒了我，文明重建，不僅是物質和技術，更是精神與記憶的接續！這件事，我支持！我會向趙將軍和蘇指揮提議，爭取哪怕最小的資源，先把‘架子’搭起來！”
龍淵又找到了蘇木晴。他沒有說太多大道理，隻是將那塊記錄著林浩最後時刻和山坳事件的木板遞給她看。
蘇木晴默默看完，手指輕輕拂過那些粗糙的字跡，尤其是關於林浩的那一段。她的眼眶微微發紅，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你說得對，老淵。”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們不能隻忙著蓋房子、種糧食，就把他們……把這一切都忘了。林浩他們犧牲，不僅僅是為了讓我們活下去，更是為了讓我們記住，為什麼而活，應該怎樣活。”
她抬起頭，看著龍淵：“‘記憶角’的想法很好。民政方麵，我可以協調一些空間，動員一些有書寫能力或願意講述的老人、傷員。很多記憶，再不抓緊記錄，就真的隨風散去了。”
最後，龍淵覲見了趙鐵山將軍。他將自己的想法，以及陳教授和蘇木晴的支持態度，向這位肩負著整個基地乃至更廣大區域未來方向的統帥和盤托出。
趙鐵山聽完，背著手在指揮部裡踱了幾步，望著牆上的戰略地圖，久久不語。地圖上，代表安全區和重建進度的綠色區域正在緩慢而堅定地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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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淵先生，”趙鐵山終於轉過身，目光如炬，“你的擔憂，我明白。這些日子，我也在思考。我們打贏了仗，站住了腳，開始重建。但這隻是開始。如果我們下一代，下下一代，忘記了這場戰爭為何而起，忘記了我們付出了何等代價才贏得喘息之機，忘記了敵人並非簡單的‘怪物’而是有著深刻內在邏輯的另一種‘可能’……那麼，我們今天的勝利，或許真的隻是推遲了另一場悲劇。”
他走到龍淵麵前，鄭重地說：“守護曆史，傳承精神，這絕非小事，而是關乎文明根基是否牢固的百年大計，甚至比眼前的幾座糧倉、幾條水渠更為重要。我同意你們的提議。資源再緊張，也要擠出一點來，把這件事做起來。就從你說的‘記憶角’開始。不僅要記錄英雄，也要記錄普通人；不僅要記錄勝利，也要記錄失誤和苦難；不僅要記錄我們的，如果可能……甚至也要嘗試記錄那些戰俘視角下的片段，那同樣是曆史的一部分，是理解這場衝突全貌不可或缺的拚圖。”
趙鐵山拍了拍龍淵的肩膀，眼中充滿了信任與期許：“龍淵先生，這件事，由你牽頭，陳教授和蘇指揮協助，恐怕再合適不過。你經曆過兩端，既有超然的視角，又選擇了紮根於此。這份新的‘使命’，就交托給你了。”
走出指揮部，深秋的陽光帶著暖意。龍淵握緊了手中那塊粗糙的木板，感受著上麵凹凸不平的字跡。心中那份焦灼並未完全平息，但它已轉化為一種沉靜而堅定的動力。
新的使命，已然降臨。
不是揮舞刀劍，不是駕馭科技。
而是提起筆，敞開耳，睜開眼，守護那些即將飄散於風中的記憶碎片，將它們拾起、擦拭、串聯，化為可以照亮未來長路的、不滅的薪火。
守護曆史，即是守護未來。
而他，龍淵，願做這薪火傳遞途中，一個沉默而堅韌的守護者與點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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