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碎金,灑在太一學院古老的青石板上。
龍淵站在書院東側一棵千年銀杏下,樹冠金黃如蓋,葉片在微風中沙沙作響,仿佛在低語著過往千年的秘密。他身穿一襲簡樸素雅的青衫,腰間係著一枚溫潤古玉,整個人與周圍的古樹、石徑、書閣融為一體,若不細看,幾與背景無異。
然而,書院中的學子們卻都知曉——這位看似平凡的先生,正是數日前在學宮大比中,以一篇《古今論》震動四座,讓三位大儒親自斟茶相敬的“守淵先生”。
“先生,您今日真的要開講嗎?”
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龍淵轉過身,見是學院裡最年輕的學子陳平,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眼神卻透著遠超年齡的靈慧。
“既是答應了院長,自然要講。”龍淵微笑,“不過今日所講,或許與尋常課程不同。”
陳平好奇地眨眨眼:“先生要講什麼?”
龍淵望向遠方連綿的書院建築群,目光悠遠:“講一講,如何在一炷香的時間裡,走過千年。”
辰時三刻,太一書院最大的“明德堂”內已座無虛席。
不僅學子們擠滿了堂內每一處空間,就連廊下、窗外也站著許多旁聽者。學院裡三位大儒端坐前排,神情肅穆。最引人注目的是,連院長公孫衍也悄然坐在角落,手中捧著一卷古簡,看似隨意,目光卻不時瞥向講台。
鐘鳴三響,龍淵緩步登台。
他沒有攜帶任何書卷,隻在手中拈了一片銀杏葉。
“今日講學,名為‘無形書院’。”龍淵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堂內每一個角落,“何謂無形書院?不設圍牆,不立門戶,但存於心,傳於神。”
一位坐在前排的年輕學子舉手發問:“先生,書院若無牆無門,何以成學?”
龍淵看向那位學子,目光溫和:“你叫什麼名字?”
“學生李慕白。”
“慕白,好名字。”龍淵點頭,“你且閉上眼睛。”
李慕白略一遲疑,依言閉眼。
“現在,想象你正站在一片無邊曠野之中,腳下是厚土,頭頂是蒼穹。風從四方來,帶來遠山鬆濤、大河奔流、市井人語、林間鳥鳴。”龍淵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這些聲音,這些景象,這些氣息——它們都是書。”
李慕白的呼吸漸漸平緩,臉上浮現出專注的神情。
堂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等待下文。
龍淵繼續道:“千年前,一位農夫在田埂上歇息,看雲卷雲舒,悟出了‘天行健’的道理;八百年前,一位樵夫在山中聽泉,明白了‘上善若水’的智慧;五百年前,一位織女在燈下穿梭,織出了‘經緯天地’的隱喻。這些,何嘗不是學問?”
“可是先生,”另一位學子忍不住開口,“這些不過是民間智慧,豈能與聖賢經典相提並論?”
龍淵轉身麵向他:“你讀過《詩經》嗎?”
“自然讀過。”
“《詩經》三百篇,多少出自田間陌上、桑間濮上?”龍淵反問,“‘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這是觀鳥而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這是望葦而感。聖賢之學,本就源於天地萬物、百姓日用。若將學問束之高閣,與世間隔絕,那才是真正的失其本源。”
那位學子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龍淵環視全場:“無形書院,便是要將學問從高閣請回人間,從書卷歸還天地。今日,我便帶諸位一同‘走’一趟這樣的書院。”
他抬手,將那片銀杏葉輕輕放在講台的古琴上。
“誰通音律?”
一位身穿淡綠襦裙的少女起身行禮:“學生柳如音,略通琴藝。”
“請如音姑娘撫琴一曲,《高山流水》可會?”
柳如音點頭,款步上台,在古琴前坐下。她深吸一口氣,指尖輕觸琴弦。
第一個音符響起時,龍淵閉上了眼睛。
隨著琴聲流淌,奇異的事情發生了——整個明德堂似乎微微震動,不是實質的震動,而是某種空間感知上的微妙變化。窗外的光線開始扭曲、重組,在空氣中投射出朦朧的光影。
琴聲漸入佳境,如高山巍峨,流水潺潺。
龍淵的聲音在琴聲中響起,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現在,請諸位隨我來。”
堂內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
李慕白感到自己真的站在了一片曠野上。
風吹過他的衣襟,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遠處有山巒起伏,近處有溪流潺潺。這不是想象,而是某種近乎真實的感知——他能感到腳下的土地,聽到流水的聲音,甚至聞到風中野花的芬芳。
“這裡是無形的第一院——‘天地院’。”龍淵的聲音在風中飄蕩,“在此處,你們可感知四時變化,觀察萬物生長。春天看種子破土,夏天聽蟬鳴蛙唱,秋天觀落葉歸根,冬天悟雪覆蒼茫。四時之變,便是天道運行的規律。”
光影流轉,季節在眼前飛速更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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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音的琴聲也隨之變幻,時而輕快如春芽萌發,時而熱烈如夏陽熾烈,時而沉靜如秋葉飄零,時而肅穆如冬雪降臨。
“接下來,是第二院——‘人世院’。”
場景變換,李慕白發現自己站在一條古老街市上。兩旁店鋪林立,行人如織。叫賣聲、交談聲、車馬聲、孩童嬉笑聲交織成一片熱鬨的市井交響。
“在這裡,你們可以觀察百姓生活,體悟人間百態。”龍淵的聲音在人群中穿梭,“看那賣油翁,倒油入壺,銅錢覆口,油過而錢不濕——這是‘熟能生巧’的道理;看那鐵匠鋪中,師徒相授,錘起錘落——這是‘薪火相傳’的真諦;看那茶館之內,三教九流,談天說地——這是‘兼聽則明’的智慧。”
李慕白漫步街市,看到一位老畫師正在街頭作畫。寥寥數筆,一個活靈活現的賣花女便躍然紙上。他看得入神,忽然明白——這便是“神形兼備”的藝術境界。
琴聲變得豐富起來,融入了市井的喧囂,卻又從中提煉出和諧的韻律。
“第三院——‘古今院’。”
街市淡去,李慕白置身於一條漫長的時光走廊。一側是遠古先民鑽木取火、結繩記事;另一側是曆朝曆代的景象走馬燈般流轉:夏商周禮樂、秦漢雄風、魏晉風骨、唐宋風華……
“在這裡,你們可與古人神交,與往聖對話。”龍淵的聲音在時光長廊中回響,“不必拘泥於文字記載,而是直接感知那個時代的氣息、精神、風貌。你們會明白,每個時代都有其光輝與局限,每個人物都有其偉大與平凡。”
李慕白看到孔子周遊列國,風塵仆仆卻目光堅定;看到屈原行吟澤畔,形容憔悴卻心懷家國;看到李白對月飲酒,狂放不羈卻詩情萬丈。他忽然熱淚盈眶——原來曆史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一代代人鮮活的生命與熾熱的情懷。
琴聲在此處達到高潮,仿佛彙聚了千年的回響,悲歡離合,興衰榮辱,儘在其中。
最後,一切景象緩緩淡去。
李慕白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明德堂中,依然坐在原來的位置上。
琴聲漸歇,餘韻繞梁。
堂內寂靜無聲,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剛才的奇妙體驗中,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