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集市儘頭混雜的人影與漸濃的暮色裡,仿佛從未出現過。
然而,他留下的無形壓力和有形的錦囊,卻像兩塊冰冷的巨石,壓在張玄德的心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集市已近散儘,周圍的攤主們忙著收拾殘局,抱怨著今日的生計,或是交流著聽來的零碎消息,無人留意這個角落裡麵色慘白、呆若木雞的草鞋匠張玄德。
風吹過空曠的場地,卷起塵土和碎草,更添幾分蕭瑟淒冷...。
張玄德僵立了許久,才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彎下腰,手指顫抖地拾起那個深色錦囊。
入手微沉,那幾塊碎銀的輪廓清晰地硌著張玄德的掌心,冰涼的觸感卻帶著一種灼人的溫度。
張玄德像被燙到一般,飛快地將錦囊塞進懷裡最貼身的位置,心臟仍在失控地狂跳。
“銀子!足夠我省吃儉用大半年的銀子!在這朝不保夕的逃亡路上,這無疑是雪中送炭。可這炭火,卻來自一個神秘莫測、意圖不明的青年,伴隨著“鬼市”、“影先生”、“靖安司”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字眼。這錢,我能用嗎?我敢用嗎?”張玄德不由得嘴裡念叨著。
“張草鞋,還不收攤?天快黑透啦!”旁邊一個賣陶罐的老漢好心提醒道。
張玄德猛地回過神,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含糊地應了一聲:“哎,就收,就收……”他手忙腳亂地將地上寥寥幾雙未賣出的草鞋和編織工具塞進一個破麻袋,動作倉促得幾乎將小馬紮絆倒。
張玄德必須立刻離開這裡。那個陳望,雖然暫時走了,但他說“日後有緣,還會再見”,這絕不是客套話!此地不宜久留!
張玄德背起麻袋,壓低鬥笠,幾乎是逃離一般,匆匆彙入最後一批離開集市的人流。
張玄德沒有回到那個位於河灘邊、用樹枝和破草席勉強搭起來的窩棚——那裡太顯眼,太不安全了。
張玄德繞了個大圈,確認無人跟蹤後,鑽進了集市外圍一片荒廢的、長滿半人高蒿草的亂葬崗。
這裡的墳塚塌陷,碑石橫斜,平時人跡罕至,是他偶爾藏匿重要物品,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物品,和他躲避風雨的臨時據點。
躲在一個巨大的、塌了半邊的石砌墓穴裡,張玄德才敢再次掏出那個錦囊。
張玄德借著從殘破墓頂縫隙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他仔細摩挲。
張玄德手中錦囊用料是結實的深青色粗綢,針腳細密,樣式普通,看不出任何特殊標記。他倒出裡麵的碎銀,一共三小塊,成色很好,在黑暗中泛著溫潤的光澤。除了銀子,錦囊內空空如也,沒有字條,更沒有信物。
這反而讓張玄德更加不安。
張玄德嘴中念叨著:“那個陳望,出手闊綽,目的明確,絕不僅僅是為了買一雙草鞋,或者“答幾個問題”。他是在試探,還是在……對我投資?他口中“了卻一樁心事”,指的又是什麼?是與“影先生”的恩怨,還是另有所圖?”
“影先生……”張玄德喃喃自語,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個青銅麵具下冰冷的眼神,和那隻將他從死亡邊緣拖出來的、有力而冰冷的手。
“那人是誰?為何救我呢?如今又在何處?陳望尋找“影先生”,是敵是友?如果“影先生”是友,那陳望可能就是敵人;如果“影先生”彆有用心,那陳望更加危險……”張玄德自語道。
張玄德拿起衣袋裡的食物,吃了起來。
張玄德線索太少,迷霧重重。
他就像一個不小心闖入了巨大棋局的瞎子,連棋盤有多大、對手有誰都一無所知,隨時可能被看不見的手碾碎。
張玄德又低頭看著懷裡的碎銀沉甸甸的,既是誘惑,也是枷鎖。他知道,從接受這銀子的那一刻起,儘管是被動接受的,他就不再是那個可以完全隱藏在角落裡的“張草鞋”了。
他已經進入了某些人的視線......
在這一夜,張玄德在廢棄的墓穴裡輾轉反側,口乾舌燥,卻不敢動用那錦囊裡的半分銀子去買一碗茶喝。恐懼和疑慮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他才在極度疲憊中昏昏睡去。
張玄德接下來的幾天......!
張玄德如同驚弓之鳥。他依舊去集市擺攤,但位置換到了更偏僻、靠近河岸的角落。
他更加沉默,更加警惕,時刻用眼角餘光掃視著過往行人,尤其是那些看起來氣度不凡的年輕男子。
他甚至不敢將編好的草鞋全部擺出來,生怕過於引人注意。
那幾塊碎銀,他始終沒敢動用。
他依舊靠著賣草鞋換來的寥寥無幾的銅錢,購買最廉價、幾乎能噎死人的粗糲麥餅果腹。
偶爾,他會狠下心,用一兩個銅板,向走街串巷的貨郎買一小塊粗鹽,這對他已是極大的奢侈。
身體的虛弱和長期的營養不良,讓他時常感到頭暈眼花,但他咬牙忍著。他必須弄清楚陳望的意圖,必須確保這銀子不會帶來殺身之禍,才能考慮改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