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焚經涅盤
破屋的腐朽木門在身後沉重合攏,隔絕了汴河畔濃烈的血腥與黎明的微光,卻隔絕不了沈墨軒體內洶湧的寒熱交煎與深入骨髓的驚悸。熊屠子眉心那枚銅錢留下的、邊緣光滑的血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視網膜上,每一次閉眼都清晰可見。那女子深青色的背影,無聲的殺戮,隨藥香飄散的冰冷警告——“你那藥,是催命符”——都化作無形的冰錐,反複穿刺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
他背靠著冰冷刺骨的泥牆,滑坐在地,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肺腑深處撕裂般的灼痛和濃重的血腥氣。懷中緊抱的粗麻布包裹散落開來,汙穢的半凝固桐油散發著刺鼻氣味,凍硬的碎米麥粒沾滿汙泥,厚重的粗麻布浸染著魚油腥臭,那塊邊緣異常鋒利的白色碎瓷片在昏暗光線下反射著微弱的寒芒。
但此刻,他所有的感官和意誌,都聚焦在左手緊攥著的那個深青色布囊上。布囊的料子很普通,卻漿洗得異常挺括,沒有一絲多餘的紋飾。裡麵,三片深褐色、指甲蓋大小、質地堅硬如石的奇異藥片,正透過油紙,散發出一種濃鬱到近乎霸道的複雜藥香。這香氣極其獨特,初聞如雪後鬆林般清冽,細嗅之下又透出沉鬱的苦意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硫磺的燥烈氣息,霸道地壓倒了破屋內所有的黴爛、汙物和藥渣的餘味。
生的誘惑,如同地獄邊緣垂下的蛛絲,強烈到讓靈魂都在顫抖。但女子冰冷的警告言猶在耳。吳郎中的藥是催命符?那這三片又是什麼?是救贖?還是另一種更隱秘的毒藥?
沈墨軒的視線在散落的、沾滿汙泥的吳郎中草藥包已被他丟棄在汴河)和深青布囊之間反複徘徊。前者粗鄙廉價,後者神秘莫測。他腦中閃過葛老爹渾濁卻洞悉世事的眼神,閃過趙元瑾居高臨下的玩味交易,閃過熊屠子猙獰的貪婪,最終定格在那女子彈指間收割生命的、絕對的力量差距之上。
在這座弱肉強食、等級森嚴的都城裡,他,一個寒門庶子,命如螻蟻。信任?是奢侈品,更是催命符。他沒有選擇。
“賭…一把…”他嘶啞地低語,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他顫抖著,用凍得青紫、布滿汙泥和細小傷口的手指,極其艱難地撕開一層薄薄的油紙。指甲在堅硬如石的藥片邊緣徒勞地劃過,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他咬緊牙關,用儘力氣,才勉強掰下其中一片藥片的三分之一。
指甲蓋大小的深褐色藥片,三分之一,不過綠豆般大。他將其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借著破門縫隙透入的慘淡晨光凝視。藥片表麵異常光滑,隱有極其細微的、如同冰裂紋般的天然紋理,在微弱光線下流轉著內斂的暗芒。那霸道的藥香更加濃鬱,絲絲縷縷鑽入鼻腔,竟讓他那如同火燒的肺部感受到一絲微弱卻清晰的、久旱逢甘霖般的清涼之意!
這清涼感,如同絕境中的一線微光,瞬間點燃了他求生的欲望!
他不再猶豫,將這三分之一藥片放入口中。藥片堅硬異常,如同小石子。他用儘力氣,用唾液艱難地浸潤它,試圖含化。出乎意料,藥片入口片刻,竟自行開始緩慢消融,並非化為汁液,而是如同冰屑遇暖般,化作無數道極其細微、冰冷刺骨又帶著奇異灼熱感的“氣”,瞬間彌漫整個口腔!
這“氣”極其霸道!冰冷時如同含著萬載寒冰,灼熱時又似吞咽熔岩!更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無數細小鋼針攢刺般的尖銳痛感,順著舌根、咽喉,一路向下,瘋狂地鑽入肺腑!與他肺葉深處原有的灼痛、撕裂感、以及膿血的腥甜瞬間絞纏在一起,形成一種前所未有的、難以名狀的酷刑!
“呃——!”沈墨軒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嘶!身體瞬間弓成了蝦米,劇烈地痙攣起來!他死死捂住胸口,感覺自己的肺腑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捏、撕裂!冰冷與灼熱在體內瘋狂交戰,鋼針攢刺般的劇痛沿著四肢百骸的經絡瘋狂蔓延!
他蜷縮在冰冷的泥地上,身體因劇痛而無法控製地翻滾、抽搐。汗水冷汗)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破衫,又在冰冷的空氣裡迅速變得黏膩冰涼。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冒,耳中嗡嗡作響,汴河的濤聲、遠處的市聲全都模糊遠去,隻剩下自己如同破舊風箱般粗重艱難、帶著濃重血腥味的喘息和心臟狂跳如擂鼓的轟鳴!
痛苦!難以想象的痛苦!比他穿越時的瀕死體驗更甚!比他咳出膿血時更甚!
這哪裡是藥?分明是穿腸毒藥!那女子…她騙我?!
絕望和暴怒如同毒火,瞬間衝昏了沈墨軒的頭腦!他掙紮著,用儘殘存的力氣,想將口中那未化儘的藥片吐出來!
然而,就在他張開嘴的瞬間,一股難以遏製的、冰冷刺骨又帶著熔岩般灼熱的“氣流”,如同失控的洪流,猛地從他喉間逆衝而上!
噗——!
一大口粘稠、暗紅發黑、夾雜著大量黃色膿塊和細小氣泡的汙血,如同噴泉般從他口中狂噴而出!腥臭刺鼻,濺滿了身前的泥地和散落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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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口汙血噴出,沈墨軒感覺整個胸腔仿佛被瞬間掏空!那撕裂肺腑的劇痛和令人窒息的飽脹感,竟隨之減輕了那麼一絲絲!雖然依舊痛苦難當,但那股盤踞在肺腑深處、如同跗骨之蛆的灼熱、腐臭、沉重的“死氣”,似乎被這霸道的藥力強行撕開了一道口子,隨著汙血排出了一部分!
緊接著,一股更強烈的、如同無數冰針攢刺的劇痛,沿著他雙臂和雙腿的經絡,瘋狂地向下蔓延!所過之處,肌肉不受控製地痙攣、抽搐!尤其是雙腿,仿佛有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在骨髓裡反複穿刺、攪動!劇痛讓他幾乎暈厥!
“啊——!”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在冰冷的地麵上瘋狂翻滾、扭曲!雙手死死抓住地上的汙泥枯草,指甲因用力而崩裂,滲出血絲!
就在這非人的折磨達到頂峰,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深淵的刹那——
嗡——!
一聲隻有他自己能“聽”到的、源自身體最深處的奇異轟鳴,驟然在他腦海炸響!
仿佛某種無形的枷鎖被強行衝開!一股微弱卻異常精純、帶著蓬勃生機的暖流,如同被壓抑了億萬年的地底岩漿,艱難卻無比頑強地從他小腹丹田深處他並不知道這個位置叫丹田,隻感覺是身體最核心、最深處)猛地湧出!
這股暖流極其微弱,細若遊絲,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韌性。它艱難地逆著那冰冷灼熱交織、鋼針攢刺般的痛苦洪流,沿著身體軀乾正中心一條無形的通道督脈?),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向上攀升!所過之處,那肆虐的、毀滅性的劇痛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稍稍撫平了一絲絲,雖然依舊如同置身煉獄,但那股新生的暖意,卻如同無邊黑暗中點燃的第一粒火星,帶來了一絲…生的希望!
沈墨軒瀕臨崩潰的意識,被這絲微弱的暖意強行拽回了一絲清明!他死死咬住下唇,牙齒深陷皮肉,鮮血混合著汙泥流入口中,帶來鐵鏽般的腥鹹。他強迫自己集中所有殘存的意誌力,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死死地“鎖定”住那股艱難向上攀升的暖流!感受著它每一次微弱卻堅定的搏動!
冷熱交織!鋼針攢刺!膿血噴湧!新生的暖流在毀滅的洪流中艱難穿行!沈墨軒的身體成了最殘酷的戰場!他在冰冷的地麵上翻滾、抽搐、嘶嚎,汗水、血水、汙泥糊滿了全身,整個人如同從血池泥沼裡撈出來的惡鬼。破屋內隻剩下他粗重如牛喘、夾雜著痛苦嘶鳴和壓抑嗆咳的喘息聲,以及身體撞擊地麵發出的沉悶聲響。
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息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那口噴出的汙血似乎帶走了肺腑深處最沉重的負擔。當那股新生的暖流終於艱難地、如同穿越了千山萬水般,攀升至胸口膻中位置他同樣不知名稱,隻感覺是心口附近)時,一股前所未有的舒暢感如同甘泉般瞬間湧遍全身!
雖然四肢百骸的劇痛依舊存在,經絡中冰火交織、鋼針刺戮的感覺並未完全消失,但胸口那如同巨石壓頂般的窒息感和肺葉深處撕裂般的灼痛,竟奇跡般地減輕了大半!喉嚨口的腥甜被一股清涼微苦的氣息取代!呼吸!久違的、相對順暢的呼吸!冰冷的空氣湧入腫脹的喉嚨和灼痛的肺葉,雖然依舊帶來刺痛,卻不再有那令人絕望的堵塞和膿血的腥臭!
“嗬…嗬…”沈墨軒癱軟在冰冷汙穢的地麵上,如同離水的魚,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劫後餘生的巨大滿足和難以言喻的疲憊。汗水如同小溪般從他額頭、鬢角滑落,衝開臉上泥汙血漬的溝壑。他感覺身體像是被徹底拆散重組了一遍,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頭都酸痛欲裂,但一種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核心的“輕鬆感”和“通透感”,卻如同初春破土的新芽,頑強地穿透了極致的疲憊和殘留的痛苦,在他瀕臨枯竭的軀體裡悄然萌發。
他艱難地抬起顫抖的手,抹去糊住眼睛的汗水和汙血。視線依舊有些模糊,但世界仿佛清晰了許多。破屋的輪廓,牆角散落的枯草,豁口陶碗的邊緣…都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細微顆粒感的清晰。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沉重而有力的搏動,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微弱嗡鳴,以及窗外極其細微的風掠過破窗紙的沙沙聲!
五感!變得前所未有的敏銳!
他掙紮著坐起,背靠著冰冷的泥牆。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汙泥和血汙下,那雙原本因凍瘡和挖掘垃圾而布滿細小傷口、紅腫不堪的手,此刻雖然依舊肮臟狼狽,但紅腫似乎消退了些許,傷口邊緣的皮肉也呈現出一種異樣的、近乎新生的淡粉色。指尖傳來的觸感也變得更加清晰、敏銳,甚至能分辨出泥土顆粒的粗糲和粗麻布纖維的紋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高燒帶來的滾燙感已經退去大半,隻剩下一種虛弱的溫熱。嘴唇的乾裂和青紫也有所緩解。最不可思議的是肺部!雖然每一次深呼吸,深處依舊傳來隱痛和殘餘的灼熱,但那如同附骨之蛆的、令人窒息的腐爛感和膿血淤積的沉重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雖然虛弱、卻帶著生機的“空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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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活過來了…”沈墨軒喃喃自語,聲音嘶啞乾澀,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和難以置信。他顫抖著拿起那個深青色的布囊,看著裡麵剩下的兩片又三分之二的神秘藥片。此刻,這深褐色的小石片在他眼中,不再是可疑的毒物,而是真正的救命仙丹!不,是比仙丹更霸道、更痛苦、也更有效的…涅盤之火!
他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布囊,將其貼身藏好,緊貼著那三枚冰冷的銅錢。這藥,是他續命的根本!
目光掃過散落在地上的“寶藏”。汙穢的桐油散發著刺鼻氣味,但在沈墨軒此刻異常敏銳的嗅覺下,他竟能分辨出其中鬆油、桐油籽、以及混雜汙泥的細微差彆。那凍硬的碎米麥粒,在視覺中也仿佛放大了,能看清每一粒上沾著的泥土顆粒。那塊邊緣鋒利的白色碎瓷片,在昏暗光線下流轉的寒芒,似乎也變得更加清晰、更加…危險而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