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叩門驚變
那三聲輕叩,如同冰錐刺入沈墨軒剛剛因藥力緩解而稍顯鬆弛的神經。不是熊屠子那帶著血腥味的蠻橫砸擊,也非趙元瑾護衛無聲的壓迫,這聲音溫和、節製,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近乎虛偽的禮貌,在瓦子巷這汙穢之地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反而透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精準掌控感。
沈墨軒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貓,瞬間縮進牆角最濃重的陰影裡。後背緊貼著冰冷刺骨、粗糙不平的泥牆,寒意透過單薄的破衣直刺骨髓,卻遠不及心頭那驟然凍結的恐懼。他屏住呼吸,肺部的隱痛因這強行壓抑而尖銳起來,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擊著胸腔,發出擂鼓般的悶響,在死寂的破屋裡顯得異常清晰。
他死死盯著那扇搖搖欲墜的腐朽木門,布滿血絲的眼睛幾乎要瞪裂。是誰?葛老爹?不可能!那老人步履蹣跚,氣息渾濁,敲門絕不會是這樣的聲音!趙元瑾的人?若是他們,絕不會如此“客氣”,早已破門而入!難道是…那個深青色的身影?她為何去而複返?取回藥囊?還是…確認他是否已被那霸道的藥力折磨致死?
又或者,是嗅著血腥味而來的新麻煩?汴梁城的黑暗裡,從不缺豺狼。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黏稠地流淌。門外再無動靜,仿佛剛才那三聲輕叩隻是他瀕死幻覺的餘音。但沈墨軒的直覺在瘋狂尖叫——危險!致命的危險並未遠離,反而如同潛伏在濃霧中的猛獸,正無聲地逼近!
他全身的肌肉繃緊如鐵,右手早已探入懷中,緊緊攥住了那剛剛誕生的瓷刃。冰冷的觸感透過粗麻布臨時包裹的刀柄傳來,那鋒銳的刃口仿佛與他緊繃的神經產生了某種共鳴,微微震顫著,提醒他這微不足道的反抗力量。
不能坐以待斃!
念頭電轉間,沈墨軒的目光飛快掃過破屋。逼仄的空間裡幾乎沒有像樣的藏身之處。牆角那堆散發著黴爛氣味的枯草?太明顯。傾倒的破陶罐後麵?空間太小。他最終將視線投向頭頂——屋頂的破洞!
那洞口不大,被朽爛的茅草和斷裂的椽子半遮半掩,邊緣參差不齊。昨夜的風雪灌入,在洞口下方積了一小片薄冰。沈墨軒估算著自己的身形和體力。剛剛經曆了非人的藥力折磨,身體如同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抗議,肺部每一次用力呼吸都牽扯著隱痛。攀爬,無疑是一次巨大的冒險。
但留在原地,幾乎是必死之局!門外那無聲的壓迫感,比熊屠子的刀更讓他心悸。
賭!如同吞下那三分之一藥片時一樣,彆無選擇!
他不再猶豫,強忍著全身的酸痛,猛地蹬地起身!動作牽動傷處,一陣劇痛讓他眼前發黑,險些栽倒。他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如同壁虎般手腳並用,借著牆壁的凹凸和幾根尚未完全斷裂的粗大椽子,極其艱難、無聲地向屋頂那個破洞攀去。每一次發力,都伴隨著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撕裂感,冷汗瞬間再次浸透破衫。
就在他剛將上半身探入破洞,冰冷的寒風夾雜著雪沫灌入口鼻,刺激得他差點嗆咳出聲時——
吱呀——!
一聲令人牙酸的、朽木摩擦的呻吟,從下方門口傳來!
門開了!
不是被暴力撞開,而是被一種極其穩定、從容的力量,緩緩推開。
沈墨軒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他立刻停止所有動作,身體僵在半空,隻將頭頸極其緩慢地縮回破洞邊緣的陰影裡,屏住呼吸,隻留下一隻眼睛,透過幾根橫斜的斷椽和茅草的縫隙,死死盯向下方門口的方向。
腐朽的木門被推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慘淡的晨光從門外湧入,在地麵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帶,光帶中塵埃飛舞。
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踏入光帶,立在門口。
不是預料中的深青色,也不是趙元瑾護衛的勁裝。
來人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著幾處乾淨補丁的靛藍色粗布直裰,樣式普通,是汴梁城裡最常見不過的底層文吏或落魄書生打扮。身形不高不矮,略顯單薄,麵容隱在門框投下的陰影裡,看不真切,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線條平和的輪廓。他雙手自然垂在身側,姿態放鬆,甚至帶著一絲閒適,仿佛隻是隨意路過,叩響了鄰家的門。
然而,沈墨軒全身的寒毛卻在瞬間倒豎起來!
一種無法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這感覺,比直麵熊屠子的殺豬刀更甚,比被趙元瑾審視時更甚!甚至…隱隱接近了那深青女子彈指殺人時散發出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這人身上,沒有血腥味,沒有戾氣,隻有一種極致的平靜。平靜得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平靜得…令人心膽俱寒!
來人並未立刻深入破屋,隻是靜靜地站在門口的光帶中,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緩慢而仔細地掃視著屋內的一切。
沈墨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目光掠過牆角散落的枯草堆、那攤他噴出的、尚未完全乾涸的暗紅發黑的汙血、那汙穢的半凝固桐油罐、散落的碎米麥粒、還有…他剛剛因攀爬而蹭掉泥土、在牆角留下的一小片新鮮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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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處,都是他存在的鐵證!每一處,都指向他剛剛經曆過的劇變!
來人似乎對那攤汙血格外留意,目光在上麵停留了片刻。那攤血,顏色暗沉,夾雜著黃色的膿塊和細密的氣泡,散發著濃烈的腥臭和腐敗氣息,正是他肺腑深處積鬱的病灶被那霸道藥力強行逼出的證明!
接著,來人的視線緩緩上移。
沈墨軒瞬間繃緊!他能感覺到那目光如同實質般,一寸寸掃過牆壁、房梁…最終,似乎在他藏身的破洞附近停頓了一下!
時間仿佛凝固了。破屋內死寂無聲,隻有塵埃在光柱中無聲沉浮。
沈墨軒攥著瓷刃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冰冷的刃柄幾乎要嵌進掌心的皮肉裡。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部,耳中嗡嗡作響,肺部因強行屏息而傳來撕裂般的抗議。
逃?立刻從屋頂破洞翻出去?外麵是相鄰的屋頂,積雪濕滑,以他現在的體力,摔下去不死也殘!而且動靜太大,無異於自尋死路!
拚?用這柄剛剛磨利、尚未飲血的瓷刃,去搏殺這個深不可測的神秘人?這念頭剛升起,就被一股冰冷的絕望壓了下去。直覺告訴他,那是螳臂當車!
就在沈墨軒幾乎要被這無形的壓力碾碎,肺部灼痛即將衝破極限的刹那——
門口的身影,動了。
他沒有再向前一步,也沒有抬頭看向屋頂破洞。而是極其自然地、仿佛隻是撣去衣角灰塵般,伸出右手食指,對著地麵那攤汙血的方向,極其隨意地淩空一點。
沒有光芒,沒有聲響。
但沈墨軒那隻隱藏在陰影中的眼睛,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
他清晰地看到,隨著那根手指的點出,一股無形的、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力”,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瞬間漾開!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水泡破裂的聲音響起。
地麵那攤暗紅發黑、粘稠腥臭的汙血,如同被投入了無形的強酸,竟在瞬息之間,無聲無息地汽化、消失了!連同那些黃色的膿塊和氣泡,徹底化為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帶著焦糊味的淡淡青煙,嫋嫋升起,旋即被湧入的晨風吹散!
原地,隻留下一片顏色稍深的、帶著濕潤痕跡的冰冷泥地!仿佛那攤觸目驚心的汙血從未存在過!
沈墨軒的大腦一片空白!極致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思維!
這是什麼手段?!
點血成煙?!聞所未聞!那深青女子彈指殺人,至少還留下了銅錢大小的血洞和屍體!眼前這人,僅僅隔空一點,就將一大灘汙血連同膿塊徹底抹除,不留一絲痕跡!這已經超出了他對“力量”的認知範疇!這簡直是…妖術!
冷汗,如同冰水般順著沈墨軒的脊柱溝壑瘋狂流淌。恐懼,如同無數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他連呼吸都忘記了,隻是死死盯著下方那個靛藍色的、平凡無奇的身影,如同在看一個披著人皮的妖魔!
來人似乎對自己的“清理”效果很滿意。他收回手指,動作自然流暢,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後,他微微側過頭,目光再次掃過屋內,這一次,落在了牆角那個豁口的破陶碗上。碗裡,殘留著昨夜沈墨軒融化雪水喝剩的一點渾濁水漬。
他再次抬手。
這一次,沈墨軒看得更加真切!那根手指的動作軌跡極其清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感,仿佛在虛空中勾勒著一個無形的符號。指尖劃過空氣,留下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氣流擾動。
嗡…
空氣中傳來一聲極其低沉的、如同琴弦被輕輕撥動般的顫鳴。
牆角那個豁口的破陶碗,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住,猛地向內一縮!
喀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