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新朝舊謎
景和三年的冬天,來得格外凜冽。十一月初八,大雪覆蓋了京城,皇宮的金瓦朱牆在素白中顯得格外肅穆。這一天,太極殿前百官肅立,九重宮門次第洞開,鐘鼓齊鳴二十七響——新帝登基的規製。
李墨軒一身玄色冕服,十二章紋在晨光中熠熠生輝,頭戴十二旒冠,緩步踏上漢白玉階。他的臉色仍有些蒼白,胸口舊傷未愈,每一步都走得沉重,但脊背挺得筆直。
階下,蘇芷瑤穿著皇後朝服,鳳冠霞帔,與秦昭雪並立。秦昭雪已受封昭陽長公主,賜居長樂宮,享親王儀製。慕容驚鴻一身金甲,腰佩尚方劍,立在武官首位,銀麵具在雪光中泛著冷硬的光。
“陛下萬歲——”
山呼聲如潮水般湧起,在宮闕間回蕩。
李墨軒站在最高處,俯瞰這座他為之浴血奮戰、險些喪命的江山。三個月前,他還躺在西北昏迷不醒,三個月後,他站在了這裡。這其中經曆了多少陰謀算計、多少生死搏殺,隻有他自己知道。
“平身。”
他的聲音通過內力傳出,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
登基大典持續了整整三個時辰。祭天、祭祖、受璽、告廟……繁瑣的禮儀結束後,已是午後。李墨軒回到乾清宮,脫下厚重的冕服,換上常服,這才鬆了口氣。
“陛下,”蘇芷瑤端來參湯,“累了吧?”
李墨軒握住她的手,看著她擔憂的眼睛,笑了笑:“不累。倒是你,站了那麼久,傷口可還好?”
三個月前,蘇芷瑤從昆侖歸來,帶回了九轉還魂草和千年雪蓮。她自己也受了重傷,凍傷未愈,但堅持要參加登基大典。
“我沒事。”蘇芷瑤依偎在他身邊,輕聲道,“哥哥,我們……真的走到今天了。”
我們。
這個稱呼讓李墨軒心中一暖。無論身世如何,無論真相是什麼,瑤兒永遠是他的妹妹,是他在這世上最親的人。
“陛下,”太監來報,“昭陽長公主、鎮國大將軍求見。”
“宣。”
秦昭雪和慕容驚鴻走進來。秦昭雪已換下朝服,穿著一身水藍色宮裝,清麗中帶著疲憊。慕容驚鴻仍戴著麵具,但眼神溫和了許多。
“坐。”李墨軒擺手,“這裡沒有外人,不必拘禮。”
四人圍坐,炭火劈啪作響。
“新政推行得如何?”李墨軒問。
秦昭雪取出一疊奏章:“廢人頭稅、行商稅的詔書已發往各州府,反響尚可。江南鹽商總會改組為‘江南鹽政司’,由朝廷直接管轄,預計明年鹽稅可達四百萬兩。”
“開海禁的阻力大嗎?”
“很大。”慕容驚鴻沉聲道,“沿海世家、地方官員都反對,說開海會引來倭寇、流失白銀。但末將已調水師三萬,駐守泉州、廣州、明州三處港口,確保市舶司安全。”
李墨軒點頭:“官辦錢莊呢?”
“進展順利。”秦昭雪眼睛亮了亮,“京城總號已開業,存銀超過三百萬兩。各州府分號正在籌建,預計明年六月前可覆蓋三十六州。新幣‘靖康通寶’發行一個月,兌換舊幣已超千萬貫,幣值穩定。”
金融定鼎。
這是李墨軒最核心的戰略。控製了貨幣,就控製了經濟命脈;控製了經濟,江山才能真正穩固。
“好。”他露出欣慰的笑容,“有你們在,這江山……我放心。”
四人又商議了些細節,直到掌燈時分,秦昭雪和慕容驚鴻才告退。
殿內隻剩下李墨軒和蘇芷瑤。
燭火搖曳,映著兩人的影子。
“哥哥,”蘇芷瑤忽然問,“陳太醫的遺書……你查清楚了嗎?”
李墨軒的笑容漸漸消失。
陳景和懸梁自儘已經三個月了,遺書和那枚玉佩他一直藏在密室,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瑤兒。他暗中派人調查,但線索斷在二十年前,查無可查。
“沒有。”他低聲道,“但我派人去江南,找到了當年為蘇婉接生的穩婆的後人。他們說……蘇婉當年確實生過一個女嬰,但出生三天就夭折了。”
蘇芷瑤渾身一震:“那我……”
“你是蘇家後來抱養的。”李墨軒握住她的手,“但抱養你的人是誰,從哪裡抱來的……沒有人知道。”
謎團。
越來越多的謎團。
李墨軒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世是不是也有問題。沈文淵臨終前,為什麼要把那枚玉佩給他?為什麼說“此物關係你的身世”?
“陛下,”太監又在門外稟報,“八百裡加急。”
李墨軒皺眉:“進來。”
傳令兵滿身風雪衝進來,跪倒在地,聲音嘶啞:“江南急報!蘇州、杭州、揚州三地同時叛亂!叛軍擁戴一個自稱‘真正太子遺孤’的少年,打出‘清君側、複正統’的旗號,現已攻占三州十八縣!”
什麼?!
李墨軒猛地站起:“多少叛軍?”
“號稱十萬,實有……至少五萬。而且……”傳令兵顫抖著,“叛軍首領出示了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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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鐵證?”
“說……說太子妃當年生下的確實是龍鳳胎,但女孩被送出宮後不久就夭折了。現在的皇後娘娘……是蘇家找來頂替的養女。”
蘇芷瑤臉色煞白。
李墨軒握緊拳頭:“還有呢?”
傳令兵從懷中取出一卷帛書,雙手奉上:“這……這是叛軍散發的《討逆檄文》副本。”
李墨軒接過,展開。
檄文寫得文采斐然,曆數他的“罪狀”:弑兄篡位、勾結遼國、寵信妖女……但最觸目驚心的,是最後一段:
“偽帝李墨軒實非太子血脈,乃太傅沈文淵與一民女私通所生。當年太子妃產子後血崩而亡,太子悲痛過度,將親子托付沈文淵,自己服毒殉情。沈文淵為保太子血脈平安,李代桃僵,以己子冒充皇孫,欺君罔上二十載……”
後麵還有更驚人的:
“真太子遺孤左肩有赤鳳胎記,與先太子一模一樣,且已在朝中位高權重,隱忍多年,隻為等待時機,撥亂反正……”
赤鳳胎記。
李墨軒的左肩,就有一塊赤鳳胎記。從小就有,陳景和說那是“天命所歸”的象征。
但如果……彆人也有呢?
他想起慕容驚鴻。那晚在西北,慕容驚鴻曾當眾割掌立誓,左手衣袖掀起時,他好像瞥見……
不,不可能。
“陛下,”傳令兵又取出一物,“這……這是叛軍出示的血書,據說是沈太傅臨終絕筆……”
李墨軒接過。
那是一塊白絹,已經泛黃,上麵的字跡確實是沈文淵的,用血寫成,斑斑駁駁:
“臣沈文淵泣血絕筆:吾兒墨軒實非太子血脈,乃臣與江南民女柳氏所生。當年太子妃難產,母子俱亡,太子悲痛自儘。臣為保社稷安穩,李代桃僵,以己子冒充皇孫。此事天地共鑒,臣罪該萬死。真太子遺孤另有其人,左肩赤鳳胎記為證,且已在朝中位高權重……”
後麵還有一行小字:
“若吾兒見此血書,當退位讓賢,以全忠孝。否則,天理不容,必遭天譴。”
血書從李墨軒手中滑落。
他踉蹌後退,撞在禦案上。
“哥哥!”蘇芷瑤扶住他,淚流滿麵,“這不是真的……這一定不是真的……”
李墨軒看著地上的血書,又看看瑤兒慘白的臉,忽然想起三個月前,陳景和遺書旁那枚玉佩——和他那枚“太子印信”一模一樣。
如果沈文淵說的是真的……
如果陳景和說的也是真的……
那他是誰?
瑤兒是誰?
真正的太子遺孤……又是誰?
“傳……”他聲音嘶啞,“傳鎮國大將軍慕容驚鴻……即刻進宮。”
子時,乾清宮。
慕容驚鴻匆匆趕來,鎧甲未卸,麵具上還沾著雪花。見到李墨軒蒼白的臉色,他一怔:“陛下,出什麼事了?”
李墨軒屏退左右,殿中隻剩他們二人。
燭火在寒風中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扭曲變形。
“驚鴻,”李墨軒緩緩開口,聲音很輕,“我們認識多久了?”
慕容驚鴻沉默片刻:“三年零四個月。”
“三年零四個月。”李墨軒重複,“這三年多,你為我出生入死,擋過刀,中過箭,差點死在遼國……為什麼?”
“因為殿下是臣的主公。”
“隻是主公?”李墨軒盯著他,“沒有彆的?”
慕容驚鴻麵具下的眼睛閃過一絲波動:“殿下何出此言?”
李墨軒走到他麵前,兩人距離很近,近到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脫下上衣。”他說。
慕容驚鴻渾身一震:“陛下……”
“我讓你脫。”
沉默。
漫長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