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掠過村頭老槐,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蘇明遠腳邊。他停下步伐,凝視著這些飽經滄桑的黃葉,恍惚間仿佛看到了自己——一個被時光之風裹挾,飄零至此的異鄉之魂。
村中早市已近尾聲,零星攤販收拾著未售完的貨物。自他複課半月有餘,鄉人對這位病後大變的蘇先生的議論卻愈演愈烈。行至村口茶肆,三兩食客圍坐論道,耳邊飄來隻言片語。
...蘇先生近來奇怪得很,前日我去拜訪,他竟不認得我......聽說他病中魂魄出竅,如今回來的怕不是本人......我家阿瑞上課回來說,蘇先生教的新法子古怪,卻也生動有趣...
蘇明遠步履微頓,佯裝整理衣冠,側耳傾聽。古人的竊竊私語,不亞於現代社交媒體上的鍵盤俠評論,隻是傳播速度慢了些,殺傷力卻不遑多讓。
嗬,連我自己都承認,我確實不是。他在心中自嘲,繼續前行,卻見王婆站在前方,與一位老者攀談。見他走近,王婆麵露難色,那老者卻意味深長地打量著他。
賢侄好啊。老者微笑著行禮,目光如炬,老夫聽聞你病後學識不減反增,甚是欣慰。
蘇明遠連忙回禮,卻不知對方是誰。王婆見狀,忙道:這是縣上趙師爺,你忘了?趙師爺當年多次資助你讀書,還替你延請名師指點。
趙師爺安好。蘇明遠心中一驚,忙深施一禮,侄兒病後記憶模糊,多有怠慢,望師爺恕罪。
趙師爺撫須輕笑:無妨無妨。正好老夫有事來村,順道看看你。聽聞你近來言行舉止與往日大不相同,剛才又不認得老夫,當真令人生疑啊。
言語中半是戲謔半是試探,蘇明遠心頭一緊。這趙師爺乃是縣衙中人,位高權重,若起疑心,對他可不是好事。
侄兒病中受驚,醒後確實諸多事物記不清了。他謹慎應對,隻是讀書習慣未改,每日仍勤習經史,還望師爺見諒。
趙師爺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昔日你專攻《詩經》《左傳》,今日可還記得?
蘇明遠暗叫僥幸,這兩部他在現代研究頗深,當下朗聲道:《詩經》開篇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言後妃之德也;《左傳》昭公元年載太史曰:『非禮也,降觀辱也。』,皆曆曆在目。
趙師爺撫掌大笑,看來傳言有誤,蘇賢侄學問不減當年。隻是...他突然壓低聲音,你可知縣試在即,今年你可有意一試?
縣試!蘇明遠心頭一震,科舉,這個他研究多年的古代選官製度,如今竟真的擺在眼前,成了自己人生的重要抉擇。他下意識答道:侄兒一直有此心,隻是...
如此甚好!趙師爺不待他說完,便拍板道,老夫與知縣有舊,可為你引薦。以你才學,下場縣試當有一席之地。好好準備,莫要辱沒了老夫一片提攜之心。
說罷,趙師爺拱手告辭,留下蘇明遠站在原地,風中淩亂。
如何?趙師爺對你甚是看重啊。王婆笑吟吟地走上前來。
王婆,這縣試...蘇明遠猶豫著問道。
哎呀,你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王婆搖頭歎息,縣試乃科舉入門之階,你本欲去年赴考,因病未能成行。今年若能得中,便是縣裡秀才,日後再赴府試、省試,中了舉人,便有了做官的資格。
科舉之路如此漫長,蘇明遠心中了然。作為研究宋代文學的學者,他對科舉製度了如指掌,但理論和實踐的差距,如同天塹。
你且回去好好思量。王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你的才學,當不在話下。
行至巷口,蘇明遠忽聞身後隱約竊竊私語:
...你看那蘇先生,前日還是邋遢模樣,今日卻衣冠楚楚......聽說他與趙師爺相談甚歡,怕是攀上高枝了......我家阿福說,蘇先生近來教學大變,不再隻讓背書,而是講解其中道理,甚是新奇...
世間流言,如影隨形。蘇明遠步履輕快,卻心緒紛亂。他本以為自己隻需維持私塾教書的生活,潛心研究回到現代的方法;卻不料一場意外之病,竟將他推到了眾人矚目之處,而科舉這條路,更是他始料未及的。
回到寓所,他獨坐書房,思緒萬千。窗外秋陽漸斜,餘暉如血,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一隻飛鳥劃過天際,鳴聲悠遠,似在訴說著某種無法言明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