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遠拿起一篇範文,仔細閱讀。文章的結構確實有固定的模式:首先引用經典原文,然後解釋字麵意思,接著闡述深層含義,最後聯係現實做總結。每一個步驟都有嚴格的要求,容不得半點偏差。
這...這不是在限製思想的自由嗎?蘇明遠忍不住問道。
周先生苦笑一聲:自由?明遠,你現在談自由還太早。等你中了舉,有了地位,那時候再談思想自由也不遲。現在的你,需要的是生存的技能。
這番話如醍醐灌頂,讓蘇明遠陷入深深的思考。他開始理解周先生話中的深意: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中,沒有地位的人是沒有發言權的。想要改變什麼,首先要進入體係內部。
那麼,我應該如何準備呢?蘇明遠虛心請教。
周先生的表情緩和下來,重新坐到桌邊:首先,你要熟記四書五經的標準注釋。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是必讀之書,考試時的答案都要以此為準。
他翻開《論語》,指著書中的注釋:看,朱子對學而時習之的解釋:學之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覺有先後,後覺者必效先覺之所為,乃可以明善而複其初也。習,鳥數飛也,學之不已,如鳥數飛也。這就是標準答案,不容更改。
蘇明遠仔細閱讀著這段注釋,心中湧起複雜的情緒。朱熹的解釋確實精辟,但它也將孔子思想框定在特定的範圍內,排斥了其他可能的理解方式。
其次,周先生繼續說道,你要掌握八股文的寫作技巧。八股文有固定的格式: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每一部分都有嚴格的要求。
他拿起筆,在紙上寫下幾個字:比如破題,要用最簡潔的語言點明題意。承題要承接破題,略加發揮。起講要正式進入論證,語言要莊重典雅...
蘇明遠認真地記錄著這些要點,同時內心深處卻在抗拒著這種程式化的寫作方式。在現代時,他習慣了自由的表達,習慣了創新的思維。如今要將思想裝進這樣一個僵化的模板中,確實讓他感到難以適應。
最後,周先生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你要學會揣摩考官的心思。每個考官都有自己的偏好,有些喜歡華麗的辭藻,有些偏愛樸實的文風。有些重視經典的引用,有些看重現實的聯係。你要根據不同的情況調整自己的答題策略。
這番話讓蘇明遠更加困擾。如果連寫文章都要察言觀色,那讀書人的風骨何在?知識分子的獨立精神何在?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周先生歎了一口氣:明遠,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當年的我,也和你一樣憤世嫉俗,也曾為了所謂的原則而拒絕妥協。但現實是殘酷的,不妥協的結果就是永遠的失敗。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凝視著夜空中的星辰:你看那些星星,它們各有軌道,卻都要遵循天體運行的規律。人也一樣,可以有自己的誌向,但不能違背時代的法則。
蘇明遠沉默不語,心中激烈地鬥爭著。理性告訴他,周先生說得對,在這個時代,想要實現理想就必須先適應現實。但情感上,他卻難以接受這種妥協。
明遠,周先生轉過身,目光深沉地看著他,我最後問你一句:你讀書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讓蘇明遠愣住了。在現代時,他讀書是為了求知,為了滿足內心的好奇和探索欲。但在這個時代,讀書似乎有了更現實的目的——功名、地位、改變命運。
我...蘇明遠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法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周先生點了點頭:很好,你還在思考,這說明你還沒有被世俗完全同化。但記住,思考是一回事,行動是另一回事。在你沒有足夠的力量改變規則之前,就要學會在規則內生存。
說完這番話,周先生向門外走去。在門口,他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明遠,天已經很晚了,早點休息吧。明天我會帶一些更詳細的科舉資料給你,包括曆年的考題和評分標準。記住,距離縣試隻有幾個月時間了,不要再糾結於那些無用的哲學思辨。
門輕輕關上,房間裡重新陷入寂靜。蘇明遠獨自坐在桌前,看著攤開的經典和科舉資料,心情無比複雜。
油燈的火苗在微風中搖曳,忽明忽暗,就像他此刻的心境。一麵是對純粹學術的向往,一麵是對現實功名的需求;一麵是對獨立思考的堅持,一麵是對製度規則的妥協。
他拿起筆,在紙上寫下幾行字: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夫子此言,蓋示學問之道也。學者,效法先覺之言行;習者,溫故而知新;說者,心有所得之歡悅也。故君子之學,當以時習為要,以得悅為歸。
寫完之後,他凝視著這段文字,這是標準的科舉答案格式,符合朱熹注釋的要求,也符合八股文的規範。但他總覺得缺少了什麼——缺少了思想的火花,缺少了靈魂的躍動。
夜更深了,村莊完全沉入了夢鄉。蘇明遠熄滅油燈,在黑暗中靜靜思考。他知道,從今夜開始,他必須學會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尋找平衡,在堅持與妥協之間找到出路。
這是每一個知識分子都要麵對的永恒困境,也是他穿越到這個時代後必須學會的生存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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