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六月,驕陽似火,石板路上行人皆是汗如雨下。蘇明遠自早朝歸來,正欲回轉寓所,卻見前方熙攘人群中有一熟悉身影閃過。那人著青色官袍,腰懸銀魚袋,正與幾名商賈模樣的人低聲交談,神情頗為謹慎。
蘇明遠心中一動,仔細觀之,不禁失聲道:李德修?
那人聞聲回頭,麵容清瘦,雙鬢已見華發,正是當年同窗李德修。隻見他愣神片刻,旋即大喜過望,匆匆與那幾人告彆,快步走來。
明遠兄!李德修握住蘇明遠雙手,聲音有些顫抖,天哪,竟在此處遇見,真是...真是...
一時激動,竟說不出話來。蘇明遠亦是心潮起伏,當年在鄉塾中,李德修便是他最要好的同窗,二人常在月下論詩,雪夜談經,友情深厚。隻是後來李德修家中變故,不得已辭學離鄉,從此音信斷絕。如今重逢,怎能不令人感慨萬千?
德修兄,你...你竟在京師為官?蘇明遠打量著友人身上的官袍,心中既喜且驚。
李德修苦笑一聲:說來話長。倒是你,聽聞你高中會試,真是可喜可賀!當年我就說過,以你的才學,必定能金榜題名。
慚愧慚愧。蘇明遠謙遜道,德修兄如今在京中何處供職?
李德修四下張望,見周圍人多耳雜,便低聲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不如到舍下一敘?我有許多話要與你說。
蘇明遠自然應允。二人遂一同離開繁華的朱雀大街,轉入一條較為僻靜的巷子。一路上,李德修不時回頭張望,神色間頗有些警惕之意,這讓蘇明遠心中暗生疑竇。
行了約莫一盞茶時間,來到一處小院前。院門雖不算破敗,但也說不上體麵,與蘇明遠想象中京官的居所頗有差距。李德修取出鑰匙開門,苦笑道:寒舍簡陋,莫要見笑。
院中確實簡陋,隻有三間瓦房,一棵老槐樹,幾畦菜園。倒是收拾得頗為整潔,可見主人用心。李德修領著蘇明遠進入正房,房中陳設更是簡單:一張八仙桌,幾把椅子,書架上放著些許書卷,牆上掛著一幅字畫,看筆法頗為稚嫩,想必是主人自己的作品。
請坐,請坐。李德修忙不迭地為蘇明遠倒茶,家中無什麼好茶,隻有這粗茶一壺,莫要嫌棄。
蘇明遠接過茶杯,茶水確實粗淡,與他在京中其他地方喝到的相比,天壤之彆。但他並不在意,反而關切地問道:德修兄,你在京中多久了?
算來已有三年。李德修在蘇明遠對麵坐下,神情有些黯然,當年家父過世後,家境敗落,我不得不出來謀生。機緣巧合下,通過一位遠房叔父的關係,在工部謀了個小吏的差事。
工部?那可是朝廷要害部門。蘇明遠有些意外。
李德修擺擺手:說得好聽是工部,實際上不過是個八品小吏,專管抄錄文書,整理卷宗。上麵有郎中、員外郎、主事,再往上還有侍郎、尚書,我這等小人物,他們連正眼也不會瞧一下。
話音中帶著些許酸澀,讓蘇明遠心中一緊。他記得當年的李德修,雖然家境不算富裕,但也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常常吟誦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之句,誌向遠大。如今再看,那份銳氣已然消磨殆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和無奈。
縱然如此,能在朝廷供職,也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蘇明遠安慰道。
李德修突然笑出聲來,但笑聲中卻無半分快意,明遠兄,你還是太天真了。京官,聽起來風光,實則...
他欲言又止,端起茶杯飲了一口,似在思索該如何說下去。
蘇明遠見狀,柔聲道:德修兄,你我是多年至交,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李德修沉默良久,最終長歎一聲:也罷,你既然要入仕,這些事情遲早會知道。與其讓你日後吃虧,不如我今日就與你說個明白。
他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院中的老槐樹,緩緩開口:明遠兄,你可知道一個八品小吏的月俸是多少?
蘇明遠搖頭,他雖然讀過不少朝廷典製,但對具體的俸祿數目並不清楚。
七貫錢,外加一石米。李德修的聲音很輕,聽起來似乎不少,但在京城這個地方...
他轉過身來,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一間像樣的房子,月租就要三貫錢。吃穿用度,交際應酬,哪一樣不要花錢?七貫錢,連個零頭都不夠。
蘇明遠心中一震。他在鄉下時,七貫錢確實是筆不小的收入,一個普通農戶一年的花費也不過如此。但在京城,物價高昂,這點俸祿確實捉襟見肘。
那...那你如何維持生計?蘇明遠忍不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