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汝成開始有意無意地打聽各人的家世背景,王克明則開始吹噓自己在鄉裡的聲望,另外幾位也各顯神通,或是誇耀師門,或是炫耀人脈。隻有蘇明遠始終保持著謙和的態度,既不炫耀,也不自貶。
明遠兄,聽說你的文章頗得主考大人賞識?張汝成忽然問道,不知兄台師承何人?
這是在探底細。蘇明遠淡然一笑:在下師從裡中老先生,並無顯赫門第。至於文章,不過是多讀了幾本書罷了。
明遠兄太謙虛了。李子淵接話道,能在會試中脫穎而出,豈是尋常人能做到的?想必兄台另有過人之處。
蘇明遠聽出了他話中的試探之意,心中暗笑。這些人恐怕是想知道自己是否有什麼隱藏的背景或者特殊的門路。
若說過人之處,在下倒真有一點心得。蘇明遠放下酒杯,認真地道,讀書做學問,最忌浮躁。知識的積累如登山,須得一步一個腳印,不可忽略任何一個環節。所謂知不可忽驟得,正是此理。
這句話讓在座眾人都若有所思。王克明皺眉道:明遠兄此言何意?
很簡單。蘇明遠解釋道,咱們今日能夠會試得中,看似一蹴而就,實則是多年苦讀的結果。同樣,日後的仕途發展,也不能指望一朝一夕就有大的飛躍。紮實的基礎,踏實的作風,才是長久之計。
老秀才趙邦彥深以為然地點頭:明遠兄所言甚是。老夫考了四十年,深知其中甘苦。急功近利者往往適得其反,唯有持之以恒,方能有所成就。
李子淵臉色微變,他聽出了蘇明遠話中的暗諷——這是在說他急功近利,想要一步登天。
氣氛再次變得微妙起來。張汝成連忙打圓場:明遠兄說得在理。不過話說回來,咱們既然有了這份際遇,也不妨多結交些誌同道合的朋友。畢竟一個人的力量有限,眾人拾柴火焰高嘛。
汝成兄言之有理。蘇明遠點頭道,隻是在下以為,真正的誌同道合,應該是在理想抱負上的一致,而非僅僅是利益上的結合。
這話說得更加直白了。在座眾人都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反對結交朋友,但不願意參與單純的利益結盟。
李子淵終於沉不住氣了:明遠兄似乎對結交同道頗有成見?
談不上成見。蘇明遠淡然道,隻是在下以為,君子之交淡如水。若是一開始就談利益、論關係,恐怕這份友誼也難以長久。
哈哈!明遠兄真是君子風範啊!王克明忽然大笑起來,但笑聲中卻帶著幾分嘲諷,隻是這世道,光有君子風範,恐怕是不夠的。
蘇明遠看了他一眼,平靜地道:克明兄此言差矣。正因為世道如此,君子風範才更加可貴。若人人都隨波逐流,那這世道隻會越來越壞。
這話說得義正詞嚴,讓王克明有些下不來台。他端起酒杯,一飲而儘,冷笑道:明遠兄誌向高遠,在下佩服。隻是不知兄台能堅持多久?
克明兄此話何意?蘇明遠眉頭微皺。
很簡單。王克明酒意上湧,話也變得尖銳起來,這京城可不比鄉下,處處都要講究關係,講究門第。兄台雖然文章寫得好,但在這朝堂之上,光有文章是不夠的。
克明!李子淵連忙製止,喝多了就少說兩句。
但王克明已經收不住口了:我說得有什麼不對?咱們這些寒門出身的人,不抱團取暖,難道真指望那些世家子弟會看得起咱們?明遠兄,你以為你文章寫得好就了不起了?等到了殿試,等到了選官,你就知道什麼叫現實了!
話音剛落,整個雅間陷入了沉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氣氛的尷尬和緊張。
蘇明遠靜靜地看著王克明,半晌才開口:克明兄,看來你對這世道的理解,與在下頗有不同。
他站起身來,向眾人拱手道:今夜承蒙各位兄台厚愛,在下感激不儘。隻是夜色已深,在下就此告辭了。
明遠兄......李子淵想要挽留。
不必了。蘇明遠淡然一笑,子淵兄的好意在下心領了。日後若有機會,咱們再聚不遲。
他轉身向門外走去,腳步堅定而從容。
走出望仙樓,夜風吹來,蘇明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頭看看燈火通明的酒樓,他心中五味雜陳。
今夜這場酒宴,表麵上是慶功,實際上卻是一次深刻的啟示。他看到了人性在利益麵前的複雜變化,看到了官場生態的冰山一角,也看到了自己未來可能麵臨的種種挑戰。
王克明的話雖然刺耳,但也不無道理。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世界裡,單憑理想和才華,真的能夠走多遠?
蘇明遠抬頭看看滿天繁星,心中暗暗告訴自己:無論前路如何艱難,自己都要堅持初心。知識不可忽忙驟得,品格同樣如此。
遠處傳來了更鼓聲,提醒著他夜已深了。蘇明遠整理了一下衣襟,向客棧的方向走去。殿試在即,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準備。
而在他身後的望仙樓裡,那場酒宴還在繼續,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夜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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