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黑暗中靜靜坐了一會兒。窗外的夜風吹進來,帶著初春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寒顫。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蘇明遠走到窗前,借著月光看見一隊騎馬的官兵從禦史台門前疾馳而過,向著皇城方向奔去。
這麼晚了,有什麼急事?
他心中生出一絲不安。這些日子以來,朝中暗流湧動,雖然表麵上風平浪靜,但他能感覺到,有什麼大事正在醞釀。
作為禦史,他本該對朝政動向了如指掌,可實際上,他被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那些真正的決策,那些重要的消息,往往等到塵埃落定,他才能從朝報或者同僚口中得知。
這種被隔絕的感覺,讓他更加孤獨。
蘇明遠歎了口氣,整理好衣袍,準備回府歇息。走出公房時,他回頭看了一眼案上那堆奏章,在月光下它們泛著冷冷的白光,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座城市的秘密。
禦史台的夜,就這樣深沉而漫長。
而他知道,這不過是開始而已。
走在禦史台的長廊上,兩側的燈籠早已熄滅,隻有月光灑落,將地麵照得斑駁陸離。蘇明遠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中回蕩,顯得格外清晰。
他忽然想起了在明州時的日子。
那時他雖然事務繁忙,但每日批閱的公文,處理的政務,都是實實在在關乎民生的事。修橋鋪路、興修水利、減免賦稅、安撫流民……每一件事做成了,都能看到百姓臉上的笑容。
可在京城,在這權力的中心,一切都變得虛幻起來。他批閱的奏章,彈劾的官員,看似位高權重,實際上卻像是在雲端行走,腳下空空蕩蕩,不知何時就會跌落。
蘇兄?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蘇明遠抬頭,看見一個身穿青衫的官員從對麵走來,正是同在禦史台任職的張禦史。張禦史比他早入禦史台兩年,為人圓滑,善於應酬,在台中頗有人緣。
張兄,這麼晚了還未回府?蘇明遠拱手問道。
張禦史走近了,壓低聲音:剛從禦史中丞那裡出來。蘇兄,聽說你今日批了那份彈劾戶部侍郎的奏章?
消息傳得真快。蘇明遠心中一沉,麵上卻不動聲色:職責所在,證據確鑿,自當秉公處理。
張禦史歎了口氣,四下看了看,確認無人後才說:蘇兄,你我同僚一場,我也不瞞你。那位戶部侍郎雖有貪墨之實,但背後牽扯甚大。此事若真辦下去,恐怕……
恐怕什麼?蘇明遠問道。
恐怕你會惹上麻煩。張禦史直截了當地說,蔡太師那邊,已經有風聲傳出來了。你初來京師,根基未穩,何必在這種事上逞強?
蘇明遠沉默片刻,緩緩說道:身為禦史,本就該糾察不法。若因權貴而畏縮,還要我們這些禦史做什麼?
話是這麼說……張禦史欲言又止,最後搖頭道,罷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蘇兄既然已決定了,我也不多勸。隻是提醒你一句,朝堂不比地方,這裡的水深得很。
說完,張禦史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蘇明遠站在原地,看著張禦史的背影消失在長廊儘頭。月光灑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就像他此刻的心境——孤獨而漫長。
他知道張禦史說的都是實話,也知道自己這樣做會招來麻煩。但若是連這點堅持都放棄了,他還配稱自己為禦史嗎?還配稱自己為讀聖賢書的士子嗎?
遠處,皇城的輪廓在夜色中靜默無言。那裡燈火通明,想必宮中此刻還有人未眠。是皇上在批閱奏章?還是內侍在侍奉?抑或是某些權臣在密謀什麼?
蘇明遠不知道,也無從知曉。
他隻是一個小小的七品禦史,站在這權力金字塔的底層,仰望著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心中既有渴望,又有迷茫。
明日,他的奏章會呈上去。然後呢?會被批準?還是會被壓下來?或者,會給他招來什麼樣的報複?
這些,都是未知數。
但至少今夜,他可以問心無愧地入睡。
蘇明遠深吸一口氣,整理好思緒,向著禦史台大門走去。門口的值夜衛兵見他出來,連忙行禮。他點了點頭,走出了禦史台。
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月光鋪灑。遠處傳來犬吠聲,更添幾分冷清。
蘇明遠攏了攏衣袍,向著自己的府邸走去。背後,禦史台的牌匾在月光下若隱若現,那兩個大字————仿佛在無聲地注視著他。
這一夜,注定無眠。
不僅是他,整個汴京城,都在這看似平靜的夜色下,暗流湧動。
而明日,當太陽升起,新的風暴,或許就要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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