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時值建安元年秋末,渭水北岸的聯軍大營燈火通明。中軍大帳內炭火正旺,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裡的凝重寒意。簡宇負手立於巨幅軍事地圖前,燭光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投下深邃陰影。帳外夜風呼嘯,吹得牛皮帳幕獵獵作響,仿佛萬千鬼魅在暗夜中嘶吼。
“咚、咚、咚——”三更鼓聲透過風聲傳來,沉悶如喪鐘。簡宇指尖劃過地圖上“長安”二字,羊皮紙的粗糙觸感讓他想起三日前胡車兒呈上的那卷絹帛。少年天子劉協的密詔字句如同淬毒匕首,此刻仍在他心頭汩汩淌血。
“丞相,眾將已到齊。”親兵統領典韋掀簾而入,鐵甲碰撞聲驚破了帳內死寂。這虯髯巨漢今日特意將雙戟擦得鋥亮,虎目掃過帳外列隊的將領時,帶著近乎悲壯的警惕。
簡宇緩緩轉身,玄色錦袍下擺卷起微弱氣流。他目光如寒潭掃過帳內——左列武將以呂布為首,其人身高九尺,束發金冠在火光下折射出冷芒,猩紅披風無風自動;右列文臣以荀攸居首,這位謀士慣常的溫潤神情此刻被緊抿的唇線打破,指節正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玨。
“諸君可知,”簡宇開口時聲線平穩,卻讓帳內燭火猛地搖曳,“昨夜長安八百裡加急,送來了陛下的‘設使詔’。”他刻意停頓,看著趙雲按在劍上的指節驟然發白,看著馬雲祿下意識靠近兄長馬超半步——這些細微反應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在將領間蕩開無聲波瀾。
呂布突然嗤笑出聲,金冠上雉雞翎劇烈震顫:“可是要吾等解甲歸田?陛下莫不是忘了關東的諸侯!”話音未落,張遼已按住他臂甲低喝:“奉先慎言!”這位並州狼騎的統帥今日未著戎裝,一襲青衫卻掩不住眉宇間縱橫的刀疤隨皺眉動作扭曲如蜈蚣。
簡宇抬手壓下騷動,從袖中取出絹帛緩緩展開。蠶絲織物在火光下呈現半透明質感,其上朱砂字跡刺目如血:“……設使丞相簡宇,陰結徒黨,禍亂國典。卿可承朕密旨,為國除奸,以清君側。”念至“先發後聞”四字時,荀攸手中玉玨突然墜地,清脆碎裂聲裡夾雜著夏侯輕衣倒抽冷氣的輕響。
“董承老賊!”馬騰猛地捶案而起,銅製案幾應聲裂開蛛網紋路。這位西涼大將雙目赤紅,胸前胡須因激動而劇烈抖動:“先前董承送密信至我處,某還當是宵小構陷!誰知陛下竟真……”
話未說完,他就已被女兒馬雲祿拽住袍袖,少女銀甲下的肩膀微微發顫,卻仍強自挺直脊背看向簡宇。
賈詡陰惻惻的笑聲突然響起,這隱藏於帷幕之後的謀士,從陰影中踱步而出,鴉羽大氅拖過地麵時帶起細碎塵埃:“好個‘設使’!陛下這是既要除患,又怕史筆如鐵啊。”
他的手指劃過絹帛上留白處,冷冷道:“若某所料不差,這詔書副本此刻已抄送各大世家了。”
帳內死寂如墳。徐晃突然拔劍劈碎燈架,爆裂的火星映出他猙獰的麵容:“末將願為前驅,三日之內踏平董承府邸!”
高順沉默地跨前半步,這位陷陣營的統領雖未發言,但攥緊的拳甲已表明立場。唯有成公英注意到簡宇凝視碎玉的目光——那裡麵除了冰封的怒意,竟有一閃而逝的,類似幼獸受傷時的脆弱。
“文和先生看得透徹。”簡宇突然抬腳碾過地上玉玨碎片,清脆爆裂聲令所有人脊背發涼。他轉身時玄袍翻卷如垂天之雲,帳外恰好劃過一道閃電,慘白光芒照亮他眼底翻湧的雷霆:“然諸君可知?陛下賜詔之時,董承之女正在宮中伴駕。”
此言如冰水潑入滾油,連最沉靜的荀攸都駭然抬頭。簡宇冷笑聲中帶著鐵鏽般的血腥氣:“諸君現在可明白——這清君側的要緊處,原不在長安街巷。”他猛然揮袖掃落案上兵符,銅虎墜地發出沉悶巨響,驚起帳外夜棲的寒鴉撲棱棱掠過轅門。
炭火盆中的火焰猛地竄高,將簡宇的身影投在帳壁上,仿佛一頭被驚動的雄獅。他緩緩轉身,目光掃過帳內群情激憤的將領,最終落在賈詡那隱匿於陰影中的臉上。
“文和,”簡宇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洞穿一切的寒意,“依你之見,董承此刻在長安,最盼著我們做什麼?”
賈詡微微前傾,鴉羽大氅紋絲不動,隻有清晰的聲音在帳內回蕩:“回丞相,董承此刻,最盼著丞相您……怒不可遏。”
一言既出,滿帳皆靜。連最暴躁的呂布都眯起了眼睛。
簡宇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說下去。”
“董承無能控製長安兵馬,更無力對抗劉曄、滿寵等人。他唯一的勝算,就在於那道密詔所賦予的‘先發後聞’之權。”賈詡的語速緩慢而清晰,如同鈍刀割肉,“他定然布好了局,隻等丞相凱旋入城,於迎接大典、百官麵前,趁丞相不備,行刺殺之事。屆時,他可高舉密詔,宣稱奉旨除奸,便可名正言順地接管權力。”
荀攸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玉玨幾乎捏碎:“他賭的是丞相毫無防備,且事後群龍無首,他便可憑借密詔與天子,迅速掌控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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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賈詡陰惻惻地補充,“所以,他此刻最怕的,不是丞相大軍壓境,而是丞相……按兵不動,或是有所警覺。丞相若然大怒,匆忙輕騎趕回長安興師問罪,正可能落入其精心布置的刺殺陷阱。反之,若丞相大軍從容班師,儀仗周全,警戒森嚴,他區區刺客,如何近得了一軍統帥之身?屆時,他握有密詔卻無從下手,便是圖窮匕見之局!”
帳內落針可聞。眾將這才恍然,背後的殺機竟如此陰毒。這不是兩軍對壘,而是一場針對丞相個人的、精心包裝在皇權之下的謀殺!
“好一個‘先發後聞’!好一個為國除奸!”簡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屬般的顫音。他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虎符跳起:“他想做誅殺權臣的忠臣?本相就讓他看看,什麼叫玩火自焚!”
“噗通!”
呂布第一個單膝跪地,地麵為之一震。這位虯髯猛將仰頭時,金冠下的雙目赤紅如血,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丞相!布,一介武夫,蒙丞相不棄,委以重任!今日若任由宵小害了丞相,布還有何麵目立於天地之間!並州狼騎,願為丞相誅殺國賊,萬死不辭!”
“末將附議!”張遼幾乎同時跪下,青衫下的脊梁挺得筆直,聲音卻冷冽如西伯利亞的寒風,“董承老賊,欲行荊軻、聶政之事,視我等如無物乎?遼,願親率死士,先入長安,為丞相掃清道路!”
高順沉默如山,卻用最重的力道將額頭磕在青石板上,“咚”的一聲悶響勝過千言萬語。他身後的陷陣營將領隨之跪倒一片,甲葉之聲如冰河迸裂。
馬超猛地扯開胸前獅蠻帶,露出少年人精壯的胸膛,指天發誓:“超,願以馬氏全族性命擔保!西涼鐵騎,即日起便是丞相最鋒利的刃!董承若敢動丞相一根汗毛,超必率軍踏平董府,雞犬不留!”其妹馬雲祿按劍立於兄側,俏臉寒霜,眼中殺意凜然。
荀攸深吸一口氣,撩起官袍前擺,緩緩跪倒。這位素來以智計深沉著稱的謀士,此刻臉上再無平日的溫潤,隻剩下決絕的冷硬:“攸,愚鈍,未能及早識破奸謀,致使丞相陷於此等境地,死罪!然漢室傾頹,非丞相無可挽回。為天下計,為蒼生計,攸懇請丞相,斷不可存婦人之仁!公達願效犬馬之勞,助丞相破此死局!”
馬騰也是須發皆張,怒極反笑:“好個董承!好個‘清君側’!丞相,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騰,願為前驅!”
頃刻間,帳內文武跪倒一片,請戰之聲如山呼海嘯。典韋、許褚等貼身猛將更是目眥欲裂,恨不得立刻飛回長安將董承碎屍萬段。
簡宇立於眾人之前,玄袍在激蕩的氣流中微微拂動。他看著腳下這些誓死效忠的部下,他們或因憤怒而顫抖,或因忠誠而激動,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為他而戰的決心。
帳內灼熱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炭火盆中,一塊新添的鬆木“劈啪”爆響,濺起一串火星,映照著每一張因憤怒和忠誠而扭曲的麵孔。簡宇立於這片沸騰的忠誠之海中央,玄色袍服上的暗紋在跳躍的火光下,似有龍蛇遊走。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緩緩抬起手,虛虛向下一按。
這個簡單的手勢卻帶著千鈞之力,狂濤般的請戰聲浪竟奇跡般平息下來,隻餘下鎧甲摩擦的細碎聲響和粗重壓抑的喘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如同百川歸海。
“諸君赤誠,”他終於開口,聲音不像往常那般清越,反而帶著一種被砂石磨過的低啞,卻奇異地撫平了帳內最後一絲躁動,“簡宇……何德何能。”
他微微停頓,目光如實質般掃過呂布虯髯怒張的臉,掠過張遼緊抿的唇線,滑過高順岩石般沉默的額頭,最終與荀攸那雙充滿憂慮與決絕的眼睛相遇。這一眼,包含了太多無需言說的托付。
他轉身,步履沉緩地走向那張占據帳中主要位置的柏木長案。案上,那盞精銅所鑄、雁銜魚鈕的燈盞,燈油將儘,火苗微弱地搖曳著,在他深邃的瞳孔裡投下兩點明滅不定的光。他的影子被拉得極長,扭曲地映在牛皮帳幕上,仿佛一個巨大的、正在蘇醒的神隻。
他並未立刻書寫,而是先伸出右手,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案麵,那裡攤開著最新繪製的長安城坊圖,墨跡猶新。他的指尖在“未央宮”、“董府”等幾個關鍵點上稍作停留,如同將軍在推演沙盤。
隨即,他取過一方古舊的端硯,那硯台邊角已有磨損,顯是常年隨軍之物。他執起墨錠,注入少許清水,然後開始磨墨。動作不疾不徐,一圈,又一圈。墨錠與硯台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大帳內被放大了無數倍,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奇異地帶來一種冷靜的韻律感。
荀攸跪在原地,微微抬眼,注視著丞相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他看到丞相握墨的手指關節穩定,腕部懸空,力道均勻,但那墨錠邊緣偶爾一次極輕微的顫抖,卻泄露了這隻掌控千軍萬馬的手,此刻內心並非全然的平靜。這是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極致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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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成,濃稠烏亮,如化不開的夜。簡宇放下墨錠,取過一杆常用的狼毫小楷。筆杆溫潤,是上好的湘妃竹。但他並未蘸墨,而是將筆尖在指尖輕輕撚動,似在感受其彈性,又似在最後的斟酌。帳內落針可聞,連呂布都屏住了呼吸。
終於,他飽蘸濃墨,筆尖懸於一張特製的、柔韌異常的素白絹帛之上。那絹帛薄如蟬翼,卻極為堅韌,乃軍中傳遞密信專用。他略一凝神,眼中最後一絲波瀾儘數斂去,隻剩下冰封般的冷靜與決斷。落筆!
他的字跡不再是平日批閱公文時那種端莊雍容的台閣體,而是化為了淩厲峻峭、略帶連筆的行草。起筆藏鋒,轉折處卻如刀劈斧鑿,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銳氣。每一個字都力透紙背,仿佛不是用墨,而是用意誌刻上去的:
“曄、寵、儒並知:
長安陰雲,吾已洞悉。董承挾讒惑主,其心叵測,陛下或受蒙蔽,然其行已觸逆鱗。
爾等見信,當即刻依第二策行事。外鬆內緊,明察暗訪,將其黨羽劣跡,逐一坐實。鎖拿宵小,剪除羽翼,斷其爪牙,迫其自現原形。
彼若龜縮,坐視黨羽傾頹,則人心離散,勢孤力單,待吾歸日,自可手到擒來。
彼若狗急跳牆,悍然發難,則正墮彀中,其罪昭彰,吾等討逆,名正言順。
大局為重,慎之又慎,一切待吾凱旋,自有公斷。
切切。”
寫至最後“切切”二字,筆鋒如斷金戛玉,猛地收住。簡宇放下筆,輕輕吹乾墨跡,動作小心,仿佛怕驚擾了這紙上的殺伐之氣。他沒有使用那方象征丞相權威的銀印,而是從腰間解下一枚貼肉珍藏的羊脂白玉私章。
那玉章溫潤通透,刻著一個古篆的“宇”字,周圍環繞著不易察覺的雲紋暗記。他對著印章嗬出一口白氣,然後穩穩地、用力地壓在那方小小的絹帛末尾。印泥是特製的朱紅色,落在素絹上,鮮豔得刺眼,如同一滴凝固的血。
他仔細地將絹帛折疊,先是縱向對折,再橫向三折,最後折成一個緊緊的小方塊,恰好能握於掌心。接著,他取過早已備好的數層油布——那油布黑亮,透著一股防水防潮的特殊氣味。
他將絹帛小心包裹在油布中心,一層,兩層,三層……每一層都按壓得嚴絲合縫,最後,用一段細細的、浸過蠟的麻繩緊緊捆紮結實。
最後一道工序,是取出一塊特製的黑色火漆,在燈上烤軟,滴在繩結處,然後迅速用一枚沒有任何文字的素麵銅印壓了上去。火漆迅速凝固,將一切秘密牢牢封存。
“胡車兒。”簡宇抬頭,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
一直單膝跪在帳門陰影處,努力調息恢複體力的胡車兒,聞聲如一頭蟄伏的獵豹般猛然起身。他龐大的身軀帶動風聲,幾步便跨到案前,再次單膝跪倒,雙手高高捧起,虎目之中沒有任何遲疑,隻有絕對的忠誠與執行任務的決然:“末將在!”
簡宇沒有立刻將信遞出。他繞過桌案,走到胡車兒麵前,俯身,親手將這小小的、卻關乎無數人生死的油布囊,放在胡車兒那布滿厚繭和細小傷痕的巨掌之中。在放入他掌心的瞬間,簡宇的手指無意間觸到了胡車兒因長途奔襲而依舊滾燙粗糙的皮膚,那溫度灼人。
“此物,重於泰山。”簡宇凝視著胡車兒的眼睛,一字一頓,聲音低沉得仿佛耳語,卻又帶著金石之音,“長安城內,劉曄先生,親手交付。沿途關山阻隔,或有魑魅魍魎……若遇萬分危急,寧可玉碎。”他的目光銳利如鷹,緊緊鎖住胡車兒的視線。
胡車兒將油布囊緊緊攥住,那堅硬的觸感硌著他的掌心。他感到那小小的包裹仿佛有千鈞之重,承載著丞相的信任,也承載著身後這帳內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他猛地一抱拳,因疲憊而沙啞的嗓音此刻卻爆發出鏗鏘之力:“丞相放心!胡車兒在此對天立誓,此信在,人在!信若失,末將提頭來見!”他頓了頓,虎目中閃過一道凶光,“若遇攔截,車兒必先毀信,再殺儘敵酋,絕不令丞相大計有失!”
簡宇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有托付,有關切,更有一種無需言說的冷酷決斷。他拍了拍胡車兒肌肉虯結的臂膀,觸手之處堅硬如鐵:“你的功勞,我記在心裡。去罷,挑最快的馬,沿途驛站已備好接力健馬。速去速回!”
“諾!”胡車兒不再有絲毫耽擱,將油布囊小心翼翼塞入貼胸的牛皮暗袋,牢牢係緊。隨即抱拳躬身,倒退三步,猛地轉身,掀開帳簾。一股秋夜的凜冽寒風瞬間卷入,吹得帳內燈火一陣亂晃。他那壯碩如山的身影,便在這明滅不定的光影中,決然地投入了外麵的沉沉黑夜,腳步聲迅速遠去,消失在風裡。
帳簾落下,重新隔絕了內外。但那股由胡車兒帶走的緊迫感,卻更加沉重地壓在了帳內每一個人的心頭。簡宇站在原地,望著猶自晃動的帳簾片刻,才緩緩轉身。他的臉上已再無半分波瀾,隻剩下冰封般的冷靜與掌控一切的威嚴。他目光掃過依舊跪地的眾將,聲音清晰而沉穩,開始了下一步的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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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簾垂落,將胡車兒帶走的最後一絲夜風與聲響徹底隔絕。帳內霎時間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唯有炭火盆中鬆木燃燒時持續的、細微的“嗡嗡”聲和偶爾爆開的“劈啪”脆響,更反襯出這方空間的凝重。先前眾將請戰時激蕩的空氣仿佛尚未平息,化作了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
簡宇並未立刻言語,也未回到主位。他依舊立於原地,身形挺拔如鬆,玄色袍服在幽暗火光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唯有袍角金線暗繡的雲紋,隨著他細微的呼吸,偶爾流轉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光。他
緩緩抬起眼瞼,目光如深潭之水,沉靜地掃過依舊單膝跪地、黑壓壓一片的文武重臣。那目光不再是方才接納忠誠時的溫潤,也非閱讀密報時的銳利,而是一種極度冷靜的、近乎冷酷的審視。他在權衡,在計算,如同最高明的棋手,在落子前,要將棋盤上的每一分力量、每一種可能都推演到極致。
他的視線,最終如同被無形之線牽引,牢牢定格在了馬騰的身上。
馬騰感受到這道極具分量的目光,花白的頭顱垂得更低,幾乎要觸到冰冷的青石板地麵。他寬闊的、曾扛起西涼一片天的肩膀,此刻因緊繃而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混合著激動、決然與些許不安的複雜情緒。
他深知,自己與董承那段算不上深厚、卻也人儘皆知的“舊誼”,在此刻的帳中,已成為一枚特殊而微妙的棋子。
“壽成將軍,”簡宇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邁步,玄色靴底踏在地麵上,幾近無聲,卻仿佛踩在每個人的心跳節拍上。他徑直走到馬騰麵前,竟微微俯身,伸出那雙執筆握劍、穩定如山的手,虛虛地托住了馬騰結實的臂膀,做了一個“請起”的姿態。
馬騰喉結滾動,依勢站起,但身軀依舊保持著恭敬的微躬。他抬起眼,迎上簡宇深不見底的目光,沉聲開口,聲音因激動而略帶沙啞:“丞相!馬騰一介邊鄙武夫,蒙丞相不棄,委以重任,恩同再造!今日奸佞構陷,危及丞相,便是危及我等身家性命、畢生所求!丞相但有差遣,騰,萬死不辭!縱肝腦塗地,亦絕無二話!”
這番話擲地有聲,帶著西涼人特有的豪邁與赤誠。
簡宇微微頷首,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隻是那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捕捉的激賞。他輕輕拍了拍馬騰的臂膀,觸手處是堅硬的甲骨和飽含力量的肌肉。
“將軍的忠心,我從未懷疑。”他語氣平和,卻字字千鈞,“也正因如此,眼下有一緊要之事,非壽成兄不能勝任。”
他略作停頓,目光掃過一旁凝神靜聽的荀攸、賈詡,以及雖跪在後排卻同樣豎起耳朵的馬超、馬雲祿等人,才繼續道,聲音壓得更低,仿佛隻在馬騰耳邊低語,卻又足以讓近處幾位核心人物聽清:“董承此刻,如同蟄伏於暗處的毒蛇,雖露獠牙,卻縮於巢穴。他需要光亮,需要看清我等動向,尤其需要……來自我軍內部的聲音。”
馬騰是何等人物,久經世故,瞬間便捕捉到了簡宇話中深意,眼中精光一閃,試探道:“丞相的意思是……要騰,去給那董承,送點‘光亮’?”
“不止是光亮。”簡宇緩緩搖頭,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得近乎殘酷的弧度,“要送炭,送在他自以為將被凍斃之時的‘暖炭’。”他目光銳利如刀,緊緊鎖住馬騰的視線,“我要你,不僅繼續保持與董承的聯係,更要主動靠攏,示之以誠,示之以……‘弱’。”
他詳細闡釋,語速不快,卻邏輯嚴密,步步為營:“你要讓他相信,你馬壽成,雖感激我簡宇知遇之恩,但根基在西涼,家族榮辱係於一身。如今涼州新定,百廢待興,你深感獨木難支。而陛下年少,心思難測,此番密詔更是讓你心生寒意,擔憂免死狗烹之憂。你要讓他覺得,你並非鐵板一塊,你正在為馬氏一族的未來,尋求新的……倚仗。”
帳內靜得可怕,隻有簡宇冷靜的聲音在回響。馬騰屏住呼吸,仔細聆聽每一個字。
“你要向他透露,我軍雖凱旋,但長途跋涉,人困馬乏,將士思歸心切。更要緊的是,”簡宇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誘人深入的蠱惑力,“你要讓他知曉,我簡宇,或因大勝而稍顯驕矜,對長安城內的暗流,似乎……並未給予足夠的重視,至少,遠未到如臨大敵的地步。”
馬騰眼中光芒大盛,徹底明白了簡宇的連環計策。這不僅是讓董承信任自己,獲取情報,更是要麻痹董承,讓他錯誤判斷形勢,誘使他按捺不住,提前行動!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數次,將翻湧的氣血壓下,抱拳沉聲道:“丞相神機!騰,明白了!此乃‘將欲取之,必固與之’!騰定會演好這出戲,讓那董承老賊,自以為得計,做儘他的春秋大夢!待丞相凱旋入城之日,便是騰反正之時,必給他一個終身難忘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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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簡宇重重一拍馬騰肩膀,眼中終於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讚許,“壽成兄深明大義,此計成矣大半!然此行如履薄冰,凶險異常。董承多疑,身邊亦有能人,一言一行,皆需慎之又慎。具體細節,如何傳遞消息,真假虛實如何把握,稍後你需與文和先生細細推演,務求天衣無縫。”他的目光轉向一直如同陰影般靜立的賈詡。
賈詡聞聲,從陰影中微微踏出半步,枯瘦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那雙深陷的眼窩中,閃爍著毒蛇般冷靜狡黠的光,他對著簡宇和馬騰微微頷首,聲音嘶啞低沉:“丞相、將軍放心,詡,自當竭力。”
安排完馬騰這步至關重要的暗棋,簡宇才緩緩挺直身軀,轉向帳內其餘眾將。他臉上的所有深沉與算計瞬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睥睨天下的統帥威嚴,目光如電,掃過每一張麵孔。
“其餘諸將!”他聲音陡然提高,清越激昂,如同金鐵交鳴,在偌大的軍帳中回蕩。
“末將在!”以呂布、張遼、高順為首的武將,以荀攸、成公英為首的文臣,齊聲應和,聲浪如同平地驚雷,震得帳幕簌簌作響,先前因密謀而壓抑的氣氛為之一掃而空,充滿了銳利的殺伐之氣。
簡宇目光灼灼,下令道:“各部聽令!即刻起,整頓軍馬,檢查器械糧秣,擦拭兵甲,確保明日卯時,準時拔營,不得有誤!”
“諾!”
他頓了頓,繼續部署,思路清晰,條理分明:“班師途中,給本相打起十二分精神!旌旗,要染得最鮮豔,迎風招展!鼓號,要擂得最雄壯,聲震雲霄!軍容隊列,要最嚴整威武,步伐如一!本相要讓我王師凱旋之威,讓沿途每一個百姓、每一雙窺探的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的目光掠過謀士隊列中的荀攸:“公達先生。”
荀攸立刻踏前一步,躬身應道:“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