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風高。整個董府籠罩在沉重的寂靜中,隻有巡夜家丁單調的梆子聲偶爾響起。
冷房內,秦慶童從劇痛中醒來。冰冷的空氣刺激著他的傷口,渾身像散了架一樣疼痛,尤其是後背和臀部,火辣辣地如同被烙鐵燙過。鐵鏈冰冷的觸感和狹小空間裡彌漫的黴味,讓他感到無比的絕望和憤恨。他對董承的恐懼,此刻已全部轉化為了滔天的恨意。
“董承老賊!你如此對我,我秦慶童與你勢不兩立!”他在心中瘋狂地咒罵。求生的欲望和報複的念頭,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瘋長。他不想死在這裡,像隻老鼠一樣默默無聞地爛掉!
他掙紮著挪動身體,發現鎖住手腳的雖是粗大鐵鏈,但年久鏽蝕,連接處的鐵環似乎並非堅不可摧。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形成——逃出去!去找簡宇!董承老賊如此害怕簡宇,自己若去告發,或許還能有一條生路,甚至博個前程!
強烈的恨意和求生欲給予了他非凡的力量。他忍著劇痛,借著從破窗透入的微弱月光,在冰冷的牆壁上拚命磨蹭手腕上的鐵鏈,試圖找到最脆弱的地方。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幾乎要力竭之時,隻聽“哢”的一聲脆響,一個鏽蝕的鐵環竟真的被他用蠻力生生扭斷!
雙手獲得自由,腳鐐便容易對付得多。他忍著傷口的撕裂痛楚,如法炮製,終於徹底掙脫了束縛!
自由並未帶來喜悅,隻有更深的恐懼——必須立刻離開這個魔窟!他喘著粗氣,腦中飛速旋轉。空手去投靠,恐怕分量不夠……他忽然想起,有一次他深夜為董承送密信時,曾偶然窺見董承從書房一個極其隱蔽的暗格中,取出一卷看似非常重要的白絹……那莫非就是他們常說的……密詔?
賭一把!秦慶童把心一橫,像幽靈一樣溜出冷房,憑借對府內地形的熟悉,避開巡邏的家丁,躡手躡腳地潛回了前院書房附近。幸運的是,書房並無人值守。他溜了進去,憑著記憶,在書架後的一個特定位置摸索,果然觸動了機關,一個暗格悄無聲息地滑開——裡麵赫然放著一卷白絹!
他來不及細看,將白絹塞入懷中。此刻,他心跳如鼓,但動作卻異常敏捷。他來到府邸一側相對低矮的圍牆下,利用牆角的一棵老樹,拚儘最後力氣,艱難地攀上牆頭,然後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下,消失在長安城濃重的夜色裡。
秦慶童忍著傷痛,一路連滾帶爬,專挑陰暗小巷疾行。他早就打聽過簡宇府邸的位置。來到那戒備森嚴的府門前,他已是狼狽不堪,衣衫襤褸,滿身血汙。
“我要見簡丞相!有機密大事稟報!”他撲到門前,對守門的軍士嘶聲喊道。
軍士見其形貌,本欲驅趕,但聽到“機密”二字,又見其神色不似作偽,不敢怠慢,立刻層層通報進去。此時簡宇大軍尚未完全入城,府中主事者是簡宇頗為倚重的妻子,才女蔡琰。蔡琰聞報,心生警惕,並未立刻接見,而是命人先去請來府中護衛首領、劍術高超的史阿,以防有詐。
在史阿帶人嚴密護衛下,秦慶童被帶入一間僻靜的側室。室內燭火通明,蔡琰端坐主位,神色平靜中帶著審視。史阿按劍立於一側,目光如電,牢牢鎖定秦慶童。
秦慶童“撲通”跪倒,將懷中那卷白絹高高舉起,涕淚交加地哭訴道:“小人秦慶童,原是國舅董承府上家奴!隻因撞破董承與王子服、吳子蘭、種輯、吳碩四人在府中密謀要害簡將軍,被董承老賊嚴刑拷打,囚禁欲殺!小人僥幸逃脫,特來投奔將軍,揭發逆謀!”
他頓了頓,指著那白絹,道:“此物是小人冒死從董承書房暗格中盜出,想必是極其重要之物,請夫人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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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琰接過史阿轉遞上來的白絹,展開一看,雖麵色依舊平靜,但眼神微微一凝。她迅速將白絹卷起,與史阿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均意識到此事關係重大,遠超他們的處置權限。
蔡琰當即吩咐道:“史阿將軍,立刻派人去請劉曄先生、滿寵將軍、李儒先生過府議事!要快!”
接著,她對跪在地上的秦慶童道:“你且起來。此事若屬實,你便是功臣,到時丞相必有重賞。先帶他下去,好生看護……嗯,安置在廂房,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謝夫人!謝夫人!”秦慶童如蒙大赦,連連磕頭,知道自己這條命,暫時是保住了,甚至可能因禍得福。
簡宇府邸深處,那間門窗緊閉、簾幕低垂的密室,此刻仿佛與世隔絕。空氣裡彌漫著燈油燃燒的氣味、陳舊書卷的黴味,以及一種無形無質、卻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的緊張感。四壁書架上累累的竹簡帛書,如同沉默的旁觀者,注視著眼前決定長安命運的一幕。
燭台上的火焰並非靜止,而是隨著幾人輕微的呼吸和室外偶爾滲入的夜風不安地搖曳著。這使得圍坐在紫檀木方案旁的幾人的影子,也在牆壁和地板上詭異地晃動、拉長、扭曲,時而融合,時而分離,仿佛他們內心焦灼與算計的外化。
蔡琰已將那份至關重要的白絹——那卷由素白絲綢製成,邊緣隱約可見暗繡龍紋,中心則以朱砂書寫著驚心動魄文字的密詔——遞給了滿寵。滿寵伸出那雙骨節分明、異常穩定的手,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接過詔書。
他並未立刻閱讀文字內容,而是先對著燭光,用手指極其仔細地摩挲絹布的質地、經緯,甚至湊近細聞其上極其微弱的墨跡和可能存在的印泥氣味。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深潭之水,唯有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閃爍著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分析光芒。每一個細節都在他腦中迅速比對、驗證。
劉曄端坐著,左手置於膝上,右手則輕輕撫弄著頜下修剪整齊的短須,指尖無意識地撚動著胡須的末梢。他眼瞼低垂,目光似乎落在麵前案幾的木紋上,但實際上,他的腦海正以驚人的速度運轉著,推演著董承在得知密詔丟失、秦慶童叛逃後可能做出的每一種反應,以及每一種反應所帶來的連鎖效應。他的太陽穴微微跳動,顯示著其精神的高度集中。
李儒則略顯慵懶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搭著扶手,另一隻手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幾不可聞的“篤篤”聲。他的嘴角始終掛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那並非喜悅,而更像是一種洞悉世事、預料之中的嘲諷,以及一種對即將到來的風暴的隱秘期待。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終於,滿寵將詔書輕輕放回案上,抬起眼,目光掃過眾人,他的聲音平穩、低沉,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斷定:“詔書材質、印泥、筆觸,皆與宮中規製相符。縱使字跡可仿,此物來源絕非民間。董承之罪,鐵證如山,無可辯駁。”
這聲斷定,如同最終落下的法槌。劉曄撫須的手停了下來,他抬起眼,目光變得清明而銳利,仿佛已經計算清楚了所有的步驟。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在密室中回蕩:“伯寧兄所言甚是。如今人證物證俱全,董承已是網中之魚,甕中之鱉。然,正因如此,方為最險之時。”
他稍作停頓,目光依次與蔡琰、滿寵、李儒交彙,繼續道:“困獸猶鬥,何況董承身為國舅,享儘尊榮,豈肯引頸就戮?其府中必有心腹死士。如今他知大勢已去,陰謀敗露,很可能鋌而走險。或孤注一擲,率死士衝擊相府、宮禁,欲行魚死網破之舉;或狗急跳牆,挾持陛下,以為保命符;甚至,可能散布流言,攪亂京城民心,製造混亂,以圖渾水摸魚。丞相大軍雖近,但入城尚需時辰,此間空檔,至關重要。”
李儒停止敲擊桌麵,陰惻惻地接口,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子揚兄所慮,正是關鍵。需防其垂死反撲,玉石俱焚。必須立刻將此間情形,尤其是董承可能狗急跳牆之險,飛報丞相。請丞相務必加強護衛,嚴加防範,若能加快行程,儘早入城,則大局可定,宵小之輩無所遁形。”
“文優兄所言,正是我心之所慮。”劉曄重重頷首,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顯示出事情的緊迫性,“此事關乎丞相安危與京城穩定,非同小可。尋常信使,一來腳程不夠快,二來遇事應變能力不足,三來……如此機密,恐途中生變。必須派遣一員絕對可靠、勇武過人、且熟悉路徑之人,星夜前往,方保萬無一失。”
他的腦中迅速閃過幾個名字,最終鎖定一人。此人雖非運籌帷幄之才,但忠誠勇猛,執行力極強,更是剛從前線返回,對丞相目前的具體位置和營盤布置了如指掌。
劉曄不再猶豫,提高聲音,對著門外沉聲道:“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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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身著輕甲、腰佩短刀的侍衛應聲推門而入,躬身聽令。
“速去營中,請胡車兒將軍即刻前來議事!言有十萬火急軍務!”劉曄的命令簡潔有力。
侍衛領命,快步離去。密室內暫時恢複了寂靜,但那種無形的壓力並未消散。劉曄拿起案上早已準備好的一支細長竹筒。竹筒不過一握之長,表麵光滑,兩端以火漆密封,火漆上壓著一個簡單的徽記。裡麵卷著的薄絹,已詳細寫明了長安城內發生的一切,以及他們的判斷和建議。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門外便傳來了沉重而迅捷的腳步聲。那腳步聲落地有力,節奏分明,顯示出來人充沛的體力和急迫的心情。簾籠被一隻粗壯有力的大手猛地掀開,一條鐵塔般的漢子邁著大步踏入室內。
正是胡車兒。他顯然是從睡夢中或被臨時從崗位上喚來,未來得及頂盔貫甲,隻穿著一身深色的武士勁裝,更凸顯出其魁梧雄壯的身形,肩膀寬闊,胸膛厚實,猶如一堵移動的城牆。
他古銅色的麵龐上帶著一絲被夜風拂過的涼意,環眼海口,一部虯髯如鐵針般戟張,更添幾分悍勇之氣。雖然麵帶風塵仆仆的疲憊,但他那雙炯炯有神的虎目之中,卻精光四射,不見絲毫倦怠,隻有軍人接到命令時的警覺與專注。
他進入密室,抱拳行禮,聲若洪鐘,震得燭火都似乎微微一顫:“末將胡車兒,參見各位先生!不知深夜相召,有何差遣?”他的目光快速掃過在場四人,感受到那股不同尋常的凝重氣氛,虯髯下的麵容也肅然起來,心知必有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
劉曄站起身,並未多言,直接拿起案上那支關係重大的竹筒密函,神色凝重地遞向胡車兒:“胡將軍,事情緊急,刻不容緩!有勞你立刻動身,再返丞相大營,務必將此密函,麵呈丞相親啟!不得經由任何他人之手!”他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胡車兒見劉曄神色如此嚴肅,不敢有絲毫怠慢,上前一大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接過竹筒。那竹筒雖小,在他手中卻仿佛有千鈞之重。他將其緊緊握住,朗聲道:“先生放心!末將必不辱命!此函在,人在!”這是最樸素的承諾,卻重於泰山。
他頓了頓,問道:“丞相處,可還有何需末將特彆稟明之事?”
劉曄盯著胡車兒的眼睛,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但每個字都清晰無比地傳入胡車兒耳中:“胡將軍,切記!送達密函是其一。更緊要的是,你需親口向丞相稟明:董承逆賊謀逆之事已徹底敗露,其黨羽已被一網打儘!如今他已是山窮水儘,走投無路!”
劉曄特意加重了“山窮水儘”四個字的語氣,然後繼續道:“然,正因如此,此獠很可能狗急跳牆,行那瘋狂之舉!或許會派死士行刺,或許會煽動混亂!請丞相務必萬分警惕,中軍護衛需得外鬆內緊,嚴加防範,以防其垂死反撲!若丞相能加快行程,儘早入城,則京城可瞬間安定,此獠亦再無興風作浪之機!”
劉曄將“狗急跳牆”、“垂死反撲”這幾個關鍵信息再次強調,確保胡車兒能深刻理解此刻局勢的凶險,並將這份至關重要的預警,原封不動地傳達給簡宇。
胡車兒雖是個粗豪的武夫,不善言辭,但久經沙場,對危險有著野獸般的直覺。他濃眉猛然擰成一個疙瘩,重重點頭,將密函仔細地塞入胸前貼身皮囊之中,還用力按了按,拍得皮囊砰砰作響,確保穩妥。
他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語氣中帶著一絲對董承的不屑與對簡宇的絕對信心:“末將明白!先生放心!董承逆賊如今就是沒了牙的老狗,蹦躂不了幾下!丞相神威,自然不懼他!但話我一定帶到!讓丞相準備好,進城就收拾這家夥!”
他的比喻粗俗而生動,帶著軍人特有的直率。劉曄知道,唯有如此表述,才能讓胡車兒自己徹底理解,也才能讓他在麵見簡宇時,用最直接的方式把意思說清楚。他微微點頭:“甚好!將軍深知此中利害。事不宜遲,請將軍即刻出發!沿途之上,儘量避開閒雜人等,全速前進!”
“得令!”胡車兒不再有任何廢話,抱拳躬身,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隨即猛地轉身,大步流星而出,厚重的靴子踩在地板上,發出沉悶而有力的“咚咚”聲,顯示其內心的急切與決絕。
胡車兒出了密室,並不回自己住處整理行裝,而是徑直快步趕往府邸後院的馬廄。他的坐騎——一匹神駿異常的駿馬,似乎早已感知到主人的氣息,不耐煩地打著響鼻,用蹄子刨著地麵。機靈的馬夫早已得到吩咐,不僅將馬匹喂飽飲足,還在鞍袋中備好了清水和肉乾。
胡車兒走到愛馬身旁,伸出粗糙的大手,用力拍了拍它肌肉虯結的脖頸,低聲道:“老夥計,情況緊急,還得辛苦你再跑一趟硬仗!精神著點!”那馬兒仿佛聽懂人言,昂首嘶鳴一聲,聲音清越,在靜夜中傳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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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車兒翻身而上,動作乾淨利落,顯示出精湛的騎術。他一拉韁繩,雙腿輕輕一夾馬腹,低喝一聲:“駕!”
駿馬頓時會意,四蹄騰開,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衝出了簡宇府邸特意開啟的後門,瞬間便融入了長安城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之中。
此時已是後半夜,月隱星稀,萬籟俱寂。空曠的街道上杳無人跡,隻有夏季的涼風掠過屋簷巷口,發出嗚嗚的聲響,更添幾分淒清。
胡車兒伏低雄壯的身軀,儘量減少風阻,一雙虎目在夜色中銳利如鷹,不斷掃視著前方道路以及兩側屋頂牆角的陰影,警惕任何可能的異常。戰馬雙蹄敲擊在青石板路上,發出的“噠噠”聲,清脆、急促,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傳出老遠,仿佛戰鼓的前奏。
守城的軍士顯然早已接到嚴令,遠遠看見一騎飛奔而來,立刻戒備。待到近前,驗過胡車兒手中那枚代表著最高緊急軍情的令牌後,不敢有絲毫耽擱,迅速而無聲地打開了專供緊急軍報通行的狹窄側門。
胡車兒甚至沒有減速,隻是略一提韁繩,戰馬便如同一道黑色流光,從門縫中疾馳而出,將長安城巨大的黑色輪廓迅速甩在身後。官道在微弱的星光下向前延伸,兩旁是無邊的、沉默的原野。風聲在耳邊呼嘯,夾雜著戰馬粗重的喘息和急促的馬蹄聲。
胡車兒心中再無雜念,隻有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快!更快!必須在董承那條老狗反應過來、做出瘋狂之舉之前,將警報送到丞相手中!他不斷俯身,輕輕用馬鞭擦拭馬頸並不存在的汗水,實際上是鼓勵性的拍打,催促著胯下的夥伴將速度提升到極限。
一人一騎,在這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撕裂夜幕,向著簡宇大軍駐紮的方向,向著決定長安最終命運的地點,疾馳而去。他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官道的拐彎處,隻留下漸漸遠去的、如同驟雨般的馬蹄聲,敲打在沉睡的大地上,也敲響了董承末日的序曲。
而在長安城內,董府依舊大門緊閉,燈火零星,對這場已然啟動、直指其心臟的致命危機,仍舊沉浸在自以為是的、短暫的平靜,或者說,是風暴眼中最後的死寂裡。
董承或許還在為他那“以退為進”的奏表能否迷惑對手而焦灼不安,卻不知,他最後的一線生機,已隨著胡車兒和那匹駿馬的揚長而去,被徹底斬斷。命運的絞索,正以更快的速度,無情地收緊。
胡車兒那魁梧的身影攜帶著致命的密信,如同被夜色吞噬般消失在通往城外的官道上。密室之內,燭火似乎因這關鍵一步的落定而穩定了幾分,但那光影交界處的晦暗,卻比純粹的黑暗更令人心悸。
劉曄並未因信使的派出而有絲毫鬆懈。他緩步再次踱至那麵巨大的長安城防圖前,這幅由精細帛絲繪製的輿圖,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冰冷的線條與符號,而是即將上演驚心動魄一幕的舞台。
他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凝滯的慎重,緩緩拂過代表宮禁的朱紅色區塊、象征各道城門的厚重標記、標注武庫的銳器圖形,以及縱橫交錯、如同血脈般的街衢巷道。他的目光尤其在圖上的“董府”位置停留了片刻,那裡仿佛是一個即將潰爛的膿瘡,需要精準且徹底地清除。
“夫人、伯寧、文優,”劉曄轉過身,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目光首先落在滿寵那張萬年不變的冷峻麵孔上,“胡將軍已去,長安城內,吾等需即刻行動,分工協作,方能萬無一失。”
他看向滿寵,語速略快:“伯寧,有勞你即刻調動司隸校尉部所屬緹騎、暗探,將董府外圍所有通道、街口嚴密監控起來。許進不許出!同時,派得力人手,盯緊所有與董承過往甚密的官員府邸,特彆是那些可能仍對董承抱有同情或與之有潛在勾結之人。但有異動,無需請示,立即拿下,寧可錯抓,不可錯放!”
這番指令充滿了鐵血意味,正符合滿寵執掌刑獄、雷厲風行的風格。
滿寵聞言,眼中寒光一閃,沒有任何多餘的表示,隻是乾脆利落地一抱拳,聲音冰冷如鐵:“可。某這便去布置,絕不會讓一隻可疑的蚊蠅飛出掌控。”
說罷,他對劉曄、李儒、蔡琰微一頷首,便轉身大步離去,黑色的官袍下擺帶起一陣冷風,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中。他的行動永遠像他的判案一樣,精準、高效、不留情麵。
送走滿寵,劉曄的目光轉向李儒和蔡琰,繼續方才的思路:“伯寧負責鎖死董承及其可能的羽翼。然,應對可能的變亂,尤其是丞相入城時的突發狀況,仍需倚仗京城駐軍。此刻若興師動眾,調兵圍府,無異於打草驚蛇。我等需行‘外鬆內緊’之策,令諸將預作準備,引而不發。”
李儒微微頷首,嘴角那慣常的冷冽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許,接口道:“子揚兄所慮周詳。驚弓之鳥,易折翅而逃,亦可能反啄傷人。不如使其暫覺安全。手令當隻言‘近聞京畿或有宵小窺伺,著令各部加強戒備,整飭武備,以備不虞’,含糊其目標,卻足以令知情人警醒。”他走到書案旁,開始斟酌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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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琰輕移蓮步,至窗前望了一眼依舊沉沉的夜色,柔聲道:“此策穩妥。既要讓利劍出鞘待發,又不可讓劍光驚了獵物。四位將軍皆乃智勇之輩,見此密令,自會明白其中深意。”
決議已定,行動迅即展開。數名精挑細選的信使,皆是簡宇府中最為機警可靠之人,他們並非一身戎裝,而是作尋常家仆或商販打扮,悄然從不同的側門溜出府邸。每人懷中都貼身藏著一枚小小的、冰冷的銅質令符,以及那份由李儒親筆書寫、加蓋了丞相府朱紅大印的密令絹帛。
他們像水滴融入江河般,悄無聲息地沒入長安城錯綜複雜的街巷網絡,憑借對地形的熟悉,避開夜間巡邏的金吾衛,向著各自的目的地疾行。馬蹄以厚布包裹,踏在青石板上隻發出沉悶的“噗噗”聲,如同暗夜中隱秘的心跳。
信使抵達戒備森嚴的北軍禁營時,已是子夜時分。營門哨塔上的兵士厲聲喝問,驗明令符後,才放行引至中軍大帳。
吳匡並未安寢。他身著一襲深色常服,外罩一件半舊皮甲,正就著案頭一盞孤燈,仔細查閱近日的巡防記錄。燭光映照著他那張飽經風霜、線條硬朗的麵龐,眉心一道深深的豎紋,顯示出其常年思慮甚重。
作為曾曆經何進、董卓之亂,最終在簡宇麾下重掌禁軍的老將,他對於長安城內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抱有近乎本能的警惕。
信使恭敬地呈上密令。吳匡接過,並未立刻展開,而是先仔細摩挲了一下絹帛的質地,又就著燈光查驗了印信的細節,確認無誤後,方才緩緩展開閱讀。他的目光在“以備不虞”四個字上停留了足足三息時間,眼神驟然銳利如鷹隼,但臉上卻看不出絲毫波瀾。
他放下絹帛,對侍立帳中、如同影子般的心腹都尉沉聲道:“傳令下去:自明晨起,各營以‘春季操演’為名,全麵檢查兵甲器械,清點庫府存糧箭矢。哨探巡邏批次增加三成,暗哨布設範圍向外延伸一裡。營中各級將佐,無令不得擅離,告假者一律暫緩。”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記住,動靜要控製在最小範圍,對外隻言例行操演,不得引起任何無端猜測。”那都尉心領神會,抱拳領命,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大帳。
吳匡則再次將目光投向地圖上的董府位置,手指無意識地在案幾上輕輕敲擊著,整個北軍禁營在他的意誌下,如同一頭匍匐的巨獸,開始悄然繃緊肌肉,進入了一種高度戒備的臨戰狀態。
並州軍大營位於城西,氛圍與紀律嚴明的禁營不同,隱隱帶著幾分邊地士卒特有的剽悍與散漫。李肅的中軍帳內,燈火通明,他正與一副殘局對弈,手邊放著一壺溫酒。他年歲與吳匡相仿,但氣質更顯精悍靈動,眼角眉梢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算計。接到密令,他並未像吳匡那般謹慎查驗,隻是掃了一眼印信,便迅速瀏覽內容。
看到“以備不虞”四字,李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仿佛嗅到了獵物的狐狸。他放下絹帛,執起一枚棋子,在指尖把玩,對侍立的副將低聲道:“看來,咱們這位國舅爺,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他呷了一口溫酒,繼續道:“去,傳我的令:讓兒郎們把家夥事兒都拾掇利索了,馬喂飽,箭磨快。從今夜起,夜間巡哨給老子增加兩倍,營牆四周多設暗樁。沒有我的手令,便是隻蒼蠅,也不準飛出大營去。”副將領命而去。李肅獨自對弈,將那枚棋子“啪”地一聲落在棋盤一角,眼中閃過一絲冷光:“董承啊董承,你倒是給了我一個在丞相麵前再立一功的機會。”
管亥的營壘駐紮在城外不遠處,條件相對簡陋,但秩序井然,透著一股草莽豪傑特有的粗獷氣息。管亥本人正赤著上身,在營帳前的空地上揮舞著一柄沉重的開山斧,虎虎生風,古銅色的皮膚上汗水淋漓,在火把照耀下閃閃發光。他形如鐵塔,虯髯如戟,吼聲如雷。
親兵引信使到來,管亥停下動作,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汗水。他不識字,由識字的親兵將命令念給他聽。當聽到“加強戒備,以備不虞”時,管亥環眼一瞪,聲如洪鐘:“啥?有仗打了?是不是要收拾哪個不開眼的,敢跟簡大哥過不去?”
親兵低聲解釋可能的目標。管亥頓時須發戟張,興奮地一拍胸膛:“直娘賊!早就看那幫鳥官不順眼了!兒郎們!”他轉身對聞聲聚攏過來的部眾吼道,“都聽見沒?上頭讓咱們準備好!把你們的刀槍都給老子磨得雪亮,弓弦檢查好!等著!等簡大哥一聲令下,咱們就衝進城去,砍他個人仰馬翻!”
他單純的忠誠和好戰情緒瞬間點燃了營壘,黃巾舊部們嗷嗷叫喚,迅速行動起來,雖然喧囂,卻被嚴格約束在營區之內,如同一群被圈住卻已聞見血腥味的餓狼。
孫策的駐地則洋溢著一種年輕人特有的銳氣與活力。雖已是深夜,孫策仍一身短打,在庭院中練習家傳的霸王槍法,槍出如龍,寒星點點,矯健的身姿在月光下宛如遊龍。作為丞相的義弟,他因未能隨軍西征而憋著一股勁,此刻正將全部精力傾瀉於武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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